盛思顔一邊在盛國公府内院跟大廚房和小廚房的人吩咐事宜,一邊也在等周懷軒回來。
不過聽周顯白進來報信,說大公子回家去了,不來盛國公府了,盛思顔也覺得是正理兒,她壓下心頭淡淡的失落,笑着道:“都是我們的不是,不然周大哥早回家了。
改日我去貴府上登門造訪,感謝周大哥的救命之恩和幫扶之情。
”
周顯白現下看得清清楚楚,這位盛大姑娘,在大公子心裡的地位十分重要,便恭恭敬敬畢着手道:“回盛大姑娘的話,大姑娘客氣了。
我們大公子說了,明兒還要來的,請大姑娘莫怕。
”
盛思顔想起周懷軒說會每天來,臉上露出微微的笑意,點頭道:“勞煩你們了。
”說着,命木槿給周顯白送上一個荷包,“辛苦你了。
拿去吃酒吧。
”
周顯白嘿嘿一笑,将那荷包收下了,道:“多謝盛大姑娘賞賜。
”說着,拱手退下。
他走了之後,盛思顔出了一回神,才起身對木槿道:“既然周大哥不來了,咱們去娘那邊吃晚飯吧,也熱鬧些。
”
木槿應了,命下人将大姑娘和小枸杞的飯都擺到燕譽堂的暖閣去。
王氏歪在暖閣的炕上,就着炕桌和盛思顔、小枸杞一起吃飯。
小枸杞還小,筷子用得不熟練,又加上在山裡野了兩個月,越發喜歡用手抓。
盛思顔見他用手抓着一隻松雞腿吃得津津有味,也不去阻攔他,隻是笑道:“你的牙還夠力嗎?
這烤的松雞腿,可沒你周大哥烤得好吃。
”
小枸杞含糊不清地道:“好吃……好吃……”一邊吃個不停。
盛思顔好笑,就着一碗山雞榛蘑湯泡飯,吃了兩小碗,才放下碗。
王氏隻喝一碗黍米粥,配了四樣素點心,有什錦菜泥湯包、素鴨燒麥、玉米松子餡兒的合子,還有藕粉核桃糯米糕,每樣吃了一點,也吃得津津有味。
她們在山裡躲了兩個月,雖然吃得上面營養并不差,但是就沒有這樣精緻的做法。
小枸杞啃完松雞腿,才發現那藕粉核桃糯米糕松軟甜糯,好吃得緊,便将王氏吃剩下的糯米糕都吃盡了。
王氏和盛思顔看着小枸杞吃得肚皮溜圓的樣子一齊笑了。
小枸杞的奶娘過來将他抱下炕,送到浴房去洗漱。
玉桂和木槿過來收拾桌子。
盛思顔指着桌上的剩菜道:“這些你們拿去吃了吧,我們都隻動了一筷子,隻那盤藕粉核桃糯米糕是吃盡了的。
”
玉桂和木槿抿嘴笑,低聲應了,拿大盤托着這些菜和飯下去,又給盛思顔和王氏酽酽地沏上茶,命兩個小丫鬟在外間伺候着,才下去吃飯去了。
暖閣裡隻有盛思顔和王氏兩個人對坐說話。
盛思顔捧着熱茶杯在手裡暖着手,低聲跟王氏商議:“娘,明天我就去大理寺看看爹。
”
她們今天剛從外頭回來,就做了不少事。
誅殺塗大郎和塗大丫姐弟倆,将府裡昌遠侯府派來的管事和婢女盡皆鏟除。
不得不說,有周懷軒在旁撐腰,她們也比以前雷厲風行多了。
王氏點點頭,“是該去看看了。
這兩個月,也不知道他曉不曉得咱們家的事兒。
如果不知道還好,萬一要是知道了,我真擔心你爹會扛不住。
”
盛思顔想了想,猶豫着道:“娘,我擔心,就算爹不想知道,也有人硬是要他知道……”
“你是說……昌遠侯府?
”王氏凝神問道。
“正是。
娘,您想一想,他們連我們的命都不放過,能放過爹嗎?
再說,他們追殺我們,最終的目的,也是要逼得爹自個兒活不下去了。
所以我們一逃,他們肯定千方百計也要讓爹知曉我們的消息,肯定是說得越慘越好。
這樣才能讓爹萬念俱灰……”盛思顔順着昌遠侯府做事的思路分析,向王氏娓娓道來。
王氏已經到了孕後期,又加上在山上兩個月擔驚受怕,整個人憔悴許多,就連精力都有些跟不上了。
這些事情,往常不用盛思顔說,王氏自己都能想到。
但是如今,卻要盛思顔提醒,她才能想到此處。
王氏笑着撫了撫盛思顔的面頰,道:“你可算是能幹起來了。
這個家有你,娘很放心。
”說着,又歎息道:“生個孩子笨三年,我這生老二了,要笨六年了。
”
盛思顔咯咯地笑,抱着王氏的胳膊,将面頰輕輕貼在王氏的肚子上,感受着裡面的胎動,感慨地道:“娘,您真厲害。
這一次,咱們盛家一定能熬過去的。
”
王氏重重點頭,“一定會。
”說完又道:“你爹那邊,你要跟周小将軍好好說說,盡快去大理寺,把這些事情了結了。
”
盛思顔忙點頭,“我曉得的,娘。
這是咱們家最重要的事,我明天一大早就出去。
”
“嗯,那你早些歇着。
家裡的事,先讓木槿和玉桂看着也行。
你爹的事,才是大事。
家裡面沒有了那兩個害人精,清靜多了。
”王氏微笑着說道,目光落在盛思顔挂在屏風上的銀狐氅衣,眯了眯眼,“這是銀狐?
”
盛思顔起身,從屏風上拿了氅衣過來,給王氏細看,“是銀狐。
”頓了頓,又道:“是……周大哥送我的。
他看我的衣裳都被塗大丫和昌遠侯府弄走了,就……就送了這件與我。
”
王氏手裡撫着銀狐氅衣,看着那如同華美的銀霧緞一樣的皮子,心裡糾結得很,不知道該說還是不該說。
過了許久,她還是決定跟盛思顔說一聲。
“思顔,你跟娘說實話,你是不是想嫁給周小将軍?
”王氏正色問道。
盛思顔臉上一紅,但是很快又變得蒼白,她怔忡良久,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默然半晌,她才緩緩地道:“娘,我沒想那麼多。
我隻是知道,現在我們需要周小将軍的幫助。
沒有他,爹不可能被放出來。
沒有神将府給我們撐腰,我們很難繼續平安地留在這個位置上。
”
一句話都沒有提到嫁人的問題。
雖然她自己一點都不介意她的孤女身世,但是她也知道,神将府的人,不可能不介意。
事實就是,像她這樣身份的女子,想嫁入高門去做正室的機會完全沒有。
嫁到一般不講究的平民百姓家是可能的,當然,稍微講究一點的平民百姓家裡,也是不願意接受她這樣的女子做正室的。
一個不知爹娘是誰的孤女,因為血緣和lun理關系的考慮,是不可能被正經人家接受做正室的。
王氏歎口氣,揮揮手道:“算了,這件事,以後再說。
”說完又笑着道:“咱們家裡還少不了你呢。
娘想把你在家裡多留幾年,你不會怪娘吧?
”
要知道閨女大了,留來留去可是留成仇的……
盛思顔眼前一亮,“真的?
娘?
我可不可以一輩子不嫁人?
就在盛國公府,行嗎?
”
王氏語塞,嗔了她一眼,将她攬在懷裡,笑着道:“你放心,爹和娘一定有法子,讓我們的小思顔嫁得如意郎君!
”說着,還對她眨了眨眼。
盛思顔聽着怪怪的,但是也沒有多問,笑着起身道:“那我就聽娘的話,好好待着了。
”
兩人說笑着,等小枸杞洗完澡出來,盛思顔帶他去卧梅軒住。
王氏現在精力不濟,盛思顔希望燕譽堂這邊的丫鬟婆子全力照顧王氏就行了。
她将小枸杞的奶娘丫鬟和婆子都帶到卧梅軒住着,方便照顧。
小枸杞在山上兩個月,都是跟盛思顔一起睡,養成了習慣。
到了晚上,困了起來,揉着眼睛要“大姊”。
盛思顔想了想,就在她内室隔間的碧紗櫥裡給小枸杞安了一張小小的填牙床,鋪上厚厚的褥子,又放上一床新做的棉被,讓他睡在那裡。
他的奶娘就在碧紗櫥對面的炕上睡。
值夜的丫鬟當然是在碧紗櫥前面的地上打地鋪。
屋裡屋外都是人,擠得滿滿當當,小枸杞終于不害怕了,握着盛思顔的手,沉沉睡去。
盛思顔等他睡了,才将手輕輕抽出來,回自己的房裡去了。
木槿和薏仁給她濃熏繡被,又用湯婆子放在被子裡,将裡面捂得暖暖和和的。
盛思顔脫了鞋,躺在自己以前的床上,累得話都說不出來,很快就睡了過去。
……
神将府裡,周懷軒一回去,看門的門子就将這消息送到了内院。
不過周懷軒沒有馬上回内院,他徑直去了周老爺子在外院的書房。
“回來了?
”周老爺子還在書房看書,聽了書童的回報,放下書本,笑着跟周懷軒打招呼。
周懷軒點點頭,在周老爺子面前一撂袍子,坐了下來。
他今日在外面做的事,周老爺子已經都知道了。
“你今天做得不錯,特别是在昌遠侯府門口,逼得他們自斷其臂,算是給我們神将府終于扳回一點臉面。
”周老爺子笑着誇他。
周懷軒沒有被周老爺子的誇贊沖昏頭腦,他不為所動地看着周老爺子,“……為什麼?
”
“什麼為什麼?
”周老爺子裝傻。
周懷軒挑了挑眉,“我想戒棋。
”
“你這個臭小子!
居然用下棋來威脅你祖父!
”周老爺子氣得吹胡子瞪眼睛,用力敲着桌子。
周懷軒定定地看着周老爺子,并不言語。
周老爺子瞪了他許久,才悻悻地道:“……你說哪一件?
”
“一件一件來。
”周懷軒敲了敲桌子,“首先,盛家送了帖子過來,您為何視而不見?
盛七爺有多危險,您不是看不出來吧?
”
周老爺子靠回太師椅上,淡笑道:“帖子?
什麼帖子?
我可沒見着。
”
“您就算沒見着帖子,可是神将府的門房每天都會将大門口發生的事,出現的人,向您回報。
而且是三個人背靠背回報。
如果有人隐瞞,或者捏造,很容易就會被拆穿。
這樣的嚴密,您說您不知道?
真的不想下棋了是吧?
”周懷軒眯了眼睛,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是在威脅自己的祖父。
周老爺子卻不以為忤,眉開眼笑道:“軒兒啊,這麼多年,你還是頭一次跟祖父說這麼長的句子,祖父感動得要哭了哦!
”說着,還作勢擦了擦眼淚。
周懷軒徑直站起來:“不說算了。
”轉身就要走。
“哎!
你這孩子,把這裡當軍營了你!
說一不二啊你!
你給我站住!
我……我……我說還不行嘛……”周老爺子忙将周懷軒叫住說道。
周懷軒停步回身,抱起雙臂看着周老爺子。
周老爺子笑眯眯地看着他,“是,我是知道盛大姑娘給咱們家送了帖子,她想知道你什麼時候回來。
”說着,故意頓了頓,觀察周懷軒的反應。
周懷軒臉上的表情一貫都是淡淡的,并沒有太多的情緒表露。
周老爺子看了他半天,也沒有看出諸如“驚喜”、“激動”、或者“話痨”之類的情緒反應,又懷疑自己是看錯了,狐疑着道:“你不關心嗎?
你不是剛剛将盛夫人和盛大姑娘,還有那個小子,叫什麼名字來着?
”
“小枸杞。
”
“對對對,小枸杞。
這名字真是好聽……”周老爺子笑嘻嘻說道,“你不是剛剛将他們接下山?
連自己家門都沒進,就去接人家了,啧啧……”
周懷軒躬身上前,又敲了敲桌子,“盛國公夫人有孕在身,盛家又一次面臨滅門的慘劇,這樣的時刻,您卻忙着考驗别人。
——祖父,您太讓我失望了。
”
周老爺子見周懷軒這麼說,也收了嘻容,正色說道:“是,我是在考驗盛大姑娘。
你要知道,要清清楚楚看明白一個人,不僅要看她在人前如何,還要看她在背着人的時候是什麼樣子。
要看她在順境的時候如何自處,更要看她在逆境的時候如何掙紮求存。
我雖然是考驗她,但是我也不是完全放手不管。
若不是我派人護着她們一家三口,她們怎麼可能在藥山毫發無損地住上兩個月?
”
這一瞬間,周懷軒想到了他雪夜上山,從狼群中救出盛思顔的情景,眼前一黯,心中突然遽痛無比。
他撫了撫自己的胸口,那股突然而來的遽痛才慢慢褪去。
好險,真是好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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