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再等了。
”文宜室定定地看着那些雪堆,喃喃地道。
文震雄順着文宜室的眼光看過去,那些雪堆圓鼓鼓的,跟一個個墳包一樣,一下子明白過來。
他的眼前一亮,胸中騰起一陣狂喜。
是啊,他怎麼沒有想到呢?
!
隻要那老家夥這時候死了,就是死者為大,天大的過錯都能圓過去了。
不僅能阻止神将府抄家,而且……他就能襲爵,正兒八經做昌遠侯了!
他就是侯爺了,不再是不入流的小武官!
文震雄的一顆心火熱起來。
但是這個主意由文宜室提出來,文震雄又覺得有些不安,再看這個女兒,就覺得有些怕她……
不過功利心一起,他再也按捺不住,對文宜室道:“我去你祖父那裡看看。
”
文宜室忙道:“爹,我先去把祖母叫出來。
”說着,對文震雄點點頭,“爹,我是您的女兒,我總是為您着想的。
”
文震雄這才釋然地點點頭,“好孩子,跟爹一起去。
”頓了頓,又道:“等爹襲了爵,就給你找個好女婿。
”
文宜室苦笑了一下,道:“爹,這話先别說了,咱們把眼前的難關過了再說。
”
兩人沒有帶下人,隻身來到昌遠侯和昌遠侯夫人住的正院。
文宜室先進去,命丫鬟将昌遠侯夫人叫出來。
“什麼事?
”昌遠侯夫人滿臉疲憊地走出來。
文宜室屈膝行禮,道:“祖母,神将府要來抄家了,祖母先跟我去庫房将要緊的東西打個包,放到隐秘的地方去吧。
”
昌遠侯夫人一驚,“啊?
抄家?
他們怎麼敢?
!
”
“祖母快别說了,這是陛下同意的,他們已經請了旨。
”文宜室不由分說,上前要拉昌遠侯夫人出去。
就在這時,裡面的昌遠侯居然叫了她一聲,讓她進去。
昌遠侯夫人便死活不肯出去了,轉身又回到裡屋。
文宜室一時情急,走過去在門口道:“爹,我帶這些下人去庫房了。
”
文震雄在裡面應了一聲,回過神來,将裡屋的門插上了。
文宜室定了定神,将屋裡的下人都叫了出來,道:“既然祖母走不開,你們跟我去庫房一趟吧。
能搬多少是多少……”說着,點齊了正院上房的下人,統統帶出去了。
裡屋的門反鎖了,因是冬天,棂木格的窗子關得嚴嚴實實,屋裡有些昏暗。
文震雄的身影隐在暗處,看着對面床上躺着的昌遠侯和坐在床沿上的昌遠侯夫人道:“爹、娘,神将府馬上就要來抄家了。
我們文家這一次要逃出劫數,就要靠你們救我們一命了!
”說着,跪了下來,端端正正給昌遠侯和昌遠侯夫人磕了三個響頭。
昌遠侯夫人莫名其妙,道:“雄兒,你給我們磕頭有什麼用?
趕緊去宮裡找太皇太後要緊,不然真的被抄了怎麼辦?
”
文震雄是她的嫡長子,一直是她最疼的兒子。
昌遠侯卻是有些明白過來了,他瞪着眼睛,難以置信地看着地上跪着的文震雄,氣喘籲籲地道:“你這個忤逆子!
居然起這種大逆不道的念頭!
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
“你說什麼?
”昌遠侯夫人驚疑不定地看了看昌遠侯,又看了看文震雄。
文震雄慢慢從地上站起來,雙眼布滿血絲,紅彤彤地,看上去甚是吓人。
“……爹,娘,對不住了。
為了咱們家,請你們上路吧。
”文震雄向他們一步步走過來。
昌遠侯夫人低低地叫了一聲,那聲音突然就像被什麼東西捂住了,再也發不出來了。
……
正院裡服侍的丫鬟婆子都被文宜室帶去庫房收拾東西,隻留了兩個婆子在外面的院門前看門。
昌遠侯府内院的正院很大,從大門到院門中間,還有一個影壁,既隔絕視線,又隔絕聲音。
兩個婆子心不在焉地攏着手縮在門口,突然聽見院子旁邊的樹上撲愣愣驚起一陣飛鳥。
有兩隻烏鴉沖着正院的大門呱呱亂叫。
兩個婆子心驚膽戰地擡了擡頭,揮着手道:“死烏鴉!
叫什麼叫!
滾遠點兒!
”
“就要過年了,居然這樣晦氣!
”一個婆子往地上啐了一口,罵罵咧咧地道。
“過什麼年……能把這一關過過去就不錯了。
”另一個婆子垂下頭,沒精打采地道。
……
正院的内室裡。
文震雄略松開手試了試,見兩人還是沒有動靜,才慢慢放開手,将昌遠侯和昌遠侯夫人放在床上,又在屋裡尋了一圈,找到兩根白绫,往屋梁上一搭,結好死結,再将兩人抱着挂上去。
看着兩個人懸在屋梁上蕩蕩悠悠的樣子,文震雄咧嘴笑了笑,跪下來對着他們又磕了頭,然後将凳子一踢,發出轟隆一聲巨響。
院門口的兩個婆子這下聽見了,互相看了一眼,露出驚疑不定的神情。
文震雄從裡屋奔出來,做出驚慌失措的樣子,大叫道:“來人啊!
來人啊!
快去把家裡人都叫過來!
”
一個小厮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進來,攀着院門口慌慌張張地道:“大爺,神将府的軍士已經在大門口了,要進來抄家!
”
來得正是時候……
文震雄紅着眼睛道:“神将府欺人太甚!
逼死我爹娘,我跟他們不共戴天!
”
院門口的兩個婆子吓了一大跳:“侯爺和夫人……?
”
“侯爺和夫人剛才羞憤交加,已經自缢身亡了。
”文震雄捂着臉,一下子大聲哭了出來。
四十幾歲的漢子,哭得跟個淚人一樣。
那兩個婆子互相看了一眼,忙分頭去找管事,敲雲闆。
雲闆很快響了九下,是家裡輩份最高的人去世的象征。
昌遠侯府目前來說,輩份最高就是昌遠侯和昌遠侯夫人了。
昌遠侯一共有三個兒子,兩個嫡子,一個庶子,還有孫女和孫子若幹。
除了已經出嫁的二孫女文宜家,死了的四孫女文宜從,别的人聽見這雲闆,都從四面八方跑過來,聚集在正院門口。
文宜室也氣喘籲籲拎着裙子跌跌撞撞跑過來,臉上滿是淚水,泣道:“祖父、祖母,你們怎麼就去了?
!
”
後趕來的文震海和文震新都是一臉震驚。
他們跟着文震雄進到屋裡,看見兩個老人上吊自缢的樣子,都痛哭出聲,跪在地上磕了幾個頭,才親自上前,将昌遠侯和昌遠侯夫人從白绫上放了下來,并排擺着放在婆子拿進來的一張草席上。
此時昌遠侯府的大門口,周懷軒已經帶着神将府軍士過來了。
他騎在馬上,看着周顯白帶了人過去砸門。
昌遠侯府的下人在裡面死死堵住門,不讓他們進來。
周顯白見狀,反而笑了,道:“你們想抗旨不成?
!
抗旨可是要滿門抄斬的!
”
……
昌遠侯府内院的正院裡面,文宜室換了一身雪白的素服,頭上隻戴着一支小小的白花,臉上洗去脂粉,肅着臉對文震雄和文震海道:“爹、二叔,祖父和祖母過世,你們趕緊去宮裡報信吧。
除了姑祖母,還有陛下那裡……就說……就說,祖父和祖母不甘受辱,以死相争!
”
看周懷軒還有沒有臉進來抄家!
陛下可是隻說了查找盛國公府的東西,可沒有讓他逼死人……
文震海忙點頭,“大哥,咱們一起去!
”
文震雄也應了,囑咐老三文震新在家裡照料。
兄弟倆也換了素服,急匆匆來到大門口,道:“開門,我們要進宮去報喪!
”
大門口的軍士和下人忙把大門打開,跟着過來的下人先出去将白燈籠挂在門口,表示家裡出了喪事。
外面圍觀的人群都是一怔。
周顯白撓了撓頭,不知所措地回頭看了看周懷軒。
周懷軒唇角的笑容一閃而逝。
他坐在馬上,揚了揚下颌,“抓住他們。
”
神将府的軍士立刻一擁而上,将要趕到宮裡報信去的文震雄和文震海逮了起來。
“混賬!
抓我們做什麼?
我爹和娘剛剛去世,我要去宮裡給姑姑報喪,你們攔在裡頭,若是我姑姑知道了,後果自負!
”
這裡的人都知道,昌遠侯府最大的後台,就是宮裡的太皇太後了。
大家一齊看着周懷軒,都在琢磨這一次,到底是神将府給個情面,還是昌遠侯府靠着太皇太後占上風……
畢竟人死為大,天大的事,死了也就了了。
昌遠侯做的事,還沒有到禍及妻兒的地步。
他一個人頂罪,也算夠了。
不過周懷軒也不吃這一套。
他手裡拿着馬鞭轉了轉,淡淡地道:“去大理寺,請王大人過來,說昌遠侯府出了命案,讓他過來看看。
”
“喏!
”一個神将府的軍士拱手應道,轉身策馬往大理寺飛奔而去。
人群馬上給他讓開一條路,讓他能跑得更快些。
文震海見了,惱得不行,對着神将府的軍士破口大罵。
文震雄卻臉色白了一白,眼神躲閃,不敢看周懷軒,隻扭頭忿忿地道:“明明是你們神将府逼死我們的爹娘,居然說是命案!
——哼,神将府沽名釣譽,不過如此!
”
啪!
不待周懷軒發話,站得離文震雄最近的周顯白一巴掌抽了過去,打得文震雄嘴角出血。
“你再敢诋毀我們神将府,我要你的狗命!
”周顯白晃着拳頭說道,然後看了看周懷軒。
周懷軒對他緩緩點頭。
周顯白明白了周懷軒的意思,胳膊一揮,“将昌遠侯府圍起來!
一個都不許放走!
這裡發生命案,不能随意進出,一切等大理寺來人再說!
”
文震海也大怒,掙紮着道:“周懷軒!
你别欺人太甚!
”
“就欺你了,怎麼着吧!
”周顯白走過去,拍了拍文震海的臉,“你以為你了不起啊?
還要我們大公子來欺負?
!
我周顯白就夠了!
”
“你?
一個奴才秧子,也敢大言不慚!
”文震海啐了他一口。
周顯白偏頭躲過,惱道:“奴才秧子?
你也就配被奴才秧子欺負欺負!
想我們大公子欺負你,想到明年都不中用!
”
人群中發出一聲哄笑,笑得文震海羞憤欲死,但是不敢再說話,怕又被這個牙尖嘴利的小厮繞進去,隻狠狠地瞪着他。
“看什麼看?
再看我也這麼說。
什麼鍋,配什麼蓋。
你以為你很能耐?
給我們神将府提鞋都不配!
”周顯白在昌遠侯府大門口狠狠羞辱了文震雄和文震海一番,末了道:“怎樣?
滋味不好受吧?
想想你們欺侮盛國公府的時候,不是将人家逼得坐得坐牢,逃命得逃命,欺負得很歡實啊!
怎麼現在被人家欺負欺負,你們就受不了了?
”
文震海一窒,扭頭狠狠瞪了他大哥一眼。
但是想到對盛國公府釜底抽薪的事,他爹昌遠侯才是主謀,隻好生生咽下這口氣,瞪着眼睛看向圍觀的人群,要把這些人好好記住,等他們這一次風波過後,再跟這些人好好算賬。
圍觀的人群看見文震海惡狠狠的目光,不由往後退了退,不敢跟他正面相見。
就在這對峙當中,大理寺丞王之全帶着大理寺的衙差和仵作趕來了。
“周小将軍!
”王之全對馬上的周懷軒拱了拱手。
周懷軒這才下馬,對他點一點頭,道:“王大人來得到快。
”
“當然要快。
”王之全一本正經地道,“昌遠侯府發生命案,可是了不得。
不快不行。
我要不快,宮裡的太皇太後該砍我的腿了!
”一邊說,眼底卻是跳躍着戲谑的光芒。
周懷軒淡淡地道:“那好。
王大人,你去勘測命案,我去抄家。
”
“正是!
咱們就兵分兩路,各司其職吧!
”周顯白跳了過來,興高采烈地道。
沒想到就算昌遠侯死了還是能抄家!
周顯白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周懷軒。
圍觀的人群也跟着一陣騷動。
本來以為昌遠侯府死了人,昌遠侯和昌遠侯夫人自缢,這個家肯定是抄不了了。
有些人很惋惜看不到好戲了……
結果周小将軍居然話鋒一轉,說是“命案”!
還特意去請了大理寺丞過來主持公道……
這一手“禍水東引”,可真是玩得爐火純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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