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在外邊跑了一圈回來,姜留跑到北院祖母房裡,守着炭火盆抱怨,“祖母您說,今年冬天是不是比前兩年都冷啊,雪也大,地上都是冰。
”
姜老夫人命奶娘給孫女脫鞋,把她塞到暖榻上抱着暖手爐,腳底還踩着湯婆子,才道,“不是今年冷,是往年你都沒在這時候往外跑。
”
抱着暖手爐的姜留愣了一會兒,才道,“對啊,祖母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啊!
”
屋裡人都被她逗笑了,姜老夫人笑着歪在扶手上,“你這張嘴啊!
今日去哪了?
”
“孫女去看南市的鋪子,想在冬至那天開張呢。
”姜留的手暖了過來,便望着桌上熱騰騰的姜片茶。
趙奶娘立刻倒了一杯送到姑娘嘴邊,喂完了還給她擦了擦小嘴兒。
姜老夫人看着這一幕,忍不住搖頭歎氣,這孩子也不知怎的了,不在屋裡暖暖和和地學繡花、讀書,卻要跑出去滿城跑。
她才幾歲,賬冊上的字還沒認全呢,卻要跑去管鋪子。
六丫頭這性子不像她爹也不像她娘,像誰呢?
姜老夫人還沒想明白時,便見孫女從被子裡伸出一隻胖乎乎白嫩嫩的小手,手上還托着一個竹木原色雕花小盒子。
“馬上要冬至了,祖母也要頻繁出門,這個給祖母用,抹上之後臉上和手上都不怕被風吹裂了。
”
“又是你鋪子裡的新鮮玩意兒?
”姜老夫人接過來打開,發現裡邊是白膩膩地乳膏,輕嗅還有梅花香,她用小拇指揩了一些抹在手背上,涼絲絲的還挺舒服,“這氣味兒不錯,怎不找好些的玉瓶裝了賣?
”
姜留解釋道,“管事說這一款潤膚脂用木盒可以定價低一些,靠它把鋪子的名聲打出去,後邊就好做了。
”其實主要的原因是玉瓶太貴,最近鋪子裡銀錢周轉困難,所以姜留才想着用竹盒裝,走薄利多銷的路子。
姜老夫人與劉婆子道,“等西市的鋪子開張了,這樣的潤膚脂你去買五十盒回來。
”
姜留連忙道,“天怪冷的,祖母别讓嬷嬷跑了,留兒明日帶回來就好。
”
“開張就得紅火,那日再拿。
你姑姑快來了,這些潤膚脂讓她帶回去,年節時自己用或賞人都是極好的。
”姜老夫人說完,臉上的笑容淺了些。
姜留知道祖母是想到了姑姑。
大姐姐成親時,府裡忙不過來,姑姑回來幫了大半個月的忙,回去後也這一個多月也沒信兒,祖母不放心,派人過去給姑姑送東西探望,才知姑父的兩個小妾都有了身孕,掐着日子一算,發現都是姑姑不在府裡那段日子懷上的。
小妾有了身孕能為丈夫開枝散葉,身為主母的得開心高興,得派人照顧好小妾們,這一想确實夠糟心的。
姜留裝作不知道祖母為何不開心,從随身帶的零食袋子裡摸出一塊糖,遞過去,“祖母,吃糖。
”
“好孩子。
”姜老夫人将糖紙剝開,把糖放入了孫女口中。
大小雪後,便是冬至了,冬至是周人祭天的重要節氣。
景和帝要親率領百官至圜丘,以祭太祖之力,祭祀昊天上帝。
昊天上帝又稱天帝、昊神,是衆神之主,祭祀也是最為莊重的。
為了這場祭祀,鴻胪寺、宗正寺、禮部和京兆府前前後後忙了十幾日,姜二爺忙得團團轉,姜留又過上了睡着爹爹還沒回來,睡醒爹爹已經出門了的日子。
她再見到爹爹時,是在冬至祭祀正日,這日她不隻見到了爹爹,還見到了大象。
祭昊天上帝時,儀仗車隊中有龍旗車、相風鳥、指南車、木辂、革辂、金辂、玉辂等車輛,最吸引姜留的還是象辂。
象辂便是象車,親眼看着七頭文錦披身,馱金蓮花座的大象緩緩在彩旗執斧、執戟的隊伍中前行時,姜留完全驚呆了。
原諒她來了大周三年,親眼目睹如此震撼的場景,還是隻能詞窮地在内心感歎一句:
WOC!!!
見妹妹瞪着大大的眼睛望着路中的大象,便挪近了些,哄道,“妹妹别怕,大象不會傷人的。
”
“我不怕。
姐姐,這象好高。
”姜留感慨道,縱使在千年後,她也沒如此近距離地接觸過這種生物。
姜慕燕給妹妹講道,“大象力大無比,性情還很溫順,乃是瑞獸。
上古之時,人們是用象耕田的,最高的。
據《帝王世紀》載:‘舜葬蒼梧下,有群象常為之耕,禹葬會稽祠下,群象耕田。
’”
姜留點頭,“《禮記》裡說過,最高級的祭祀,要用大象。
”
姜慕燕立刻誇獎道,“妹妹很厲害,記住了夫子的話。
《禮》曰:‘巾車掌王五路:玉路以祀,不賜諸侯;金路以賓,同姓以封;象路以朝,異姓以封。
’這話的意思就是……”
聽着姐姐滔滔不絕地講解《周禮》中的内容,姜留剛被表揚的那點小滿足,瞬間被碾成了渣。
被姐姐灌了一腦袋漿糊後,姜留又聽右邊的哥哥道,“今天百官會穿祭服,待會兒雲彩、山河旗扇過後,有五丈高的青龍旗,然後萬歲戴通天冠,執元圭出宮,百官皆着祭袍……”
姜留立刻道,“我知道,爹爹今天就是穿祭服出門的!
”大周官員祭服以黑色為主,莊重大氣,這是他爹武舉外場之後第一次着黑色衣裳,姜留覺得比他穿月牙白帥多了。
姜淩點頭,“嗯。
待會兒就能看到父親了。
”
這個待會兒,姜留足足等了一個多時辰。
象群過後是彩旗、鼓瑟吹笙的樂隊,然後是各色祭器,然後是景和帝的六匹駿馬拉的馬車,再然後是百官,百官快走完了,才是她爹。
姜留不禁感歎,康安官員多如那啥,她爹是還是排不上号啊。
雖然他爹的官階不高,卻是百姓議論最多的。
祭天帝的隊伍過後,百姓議論最多的便是大象和二爺。
姜留甚至聽到有人遺憾的說,“我本以為姜谪仙會騎着白虎呢,沒想到卻還是騎着他那匹矮馬,那馬真是太矮了,姜谪仙該換一匹高達英俊的馬,才配得上他的身份。
”
想象了一番爹爹騎白虎的場景,姜留搖搖頭,覺得還是德勝更靠譜些。
她與姐姐們議論了兩日大象和各式各樣的棋子後,時間便轉入了臘月,年底各府之間的人情往來更加頻繁了。
姜老夫人和大兒媳忙得團團轉時,姜平藍帶着女兒回來了。
見到憔悴疲憊卻強撐着的女兒,姜老夫人鼻子一酸,眼淚差點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