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章 梁帝的寵溺
陸昭言有口難言……也言不了,他那專斷的父皇直接把人帶去了他的庭院,又傳召太醫給陸沅醫治。
太醫剛給子午先生把完脈,馬車上屁股還沒坐熱,又被拽了下來。
“給他準備一間屋子。
”
梁帝吩咐。
陸昭言指了指陸沅的廂房:“這間。
”
梁帝把陸沅抱進屋,将陸沅放在了……又冷又硬的床鋪上。
一路小跑着跟過來的賈管事,看到這張床的一霎,簡直兩眼一黑。
他昨兒為了讨好這位小祖宗,可是把府上最軟的褥子鋪上了,足足五層呢!
誰能告訴他,他給拿的褥子呢?
!
梁帝臉色一沉。
陸沅低落地說道:“沒關系的,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我已經知足了。
”
陸昭言想揍人了……
梁帝冷厲的眸光自衆人身上一一掃過,連與此事毫不相幹的陸骐都挨了一記眼刀子。
陸骐一頭霧水。
好在此時,太醫到了。
太醫着急忙慌地趕來,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對梁帝行了一禮:“陛下。
”
于公公搬了把凳子,讓梁帝坐下。
梁帝對太醫道:“給這孩子瞧瞧。
”
太醫瞥了眼躺在床鋪上的年輕男子,眼底閃過驚訝,恭敬應下:“是。
”
他目不斜視地走到床邊,望着那張黑炭臉問道:“公子,可有何處不适?
”
陸沅虛弱地說道:“有些胸悶,呼不過氣。
”
“啊。
”
太醫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給陸沅把了脈,又檢查了他的身子,“有幾處皮外傷與磕碰,并無内傷、緻命傷。
此外,從脈象上看,并無大礙,許是吸入濃煙,灼了肺腑,我為公子開個藥方,公子服用三日,應當就能見好。
隻是切記,不可勞累,不可驚風,吃食上也需注意,我會一并寫在藥方上。
”
陸沅用眼神道了一聲謝。
太醫于心不忍:“公子多歇息,這幾日盡量少說話。
”
陸沅感激點頭。
一屋子人,隻有陸昭言知道陸沅的尿性。
可偏偏此時做主的人已經不是他了。
是他專斷獨行的父皇。
梁帝看向了陸昭言,開始秋後算賬:“他不能說,你來說,到底怎麼回事?
”
陸昭言長歎一聲。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是他萬萬沒想到的。
剛接觸的第一日,他便發現那小子膽大包天,有八百個心眼子。
即使這樣,他依舊低估了那小子的能耐。
一會兒沒看住的功夫,給他捅出了天大的簍子。
他是承認也不是,不承認也不是。
承認,那小子是有爹的,雖說那個爹不是什麼好東西。
可倘若不承認,那小子又犯下了欺君之罪——
是要被殺頭的。
陸昭言氣得牙癢癢。
臭小子,這無賴的本事到底跟誰學的?
“皇祖父!
”
陸昭言進退兩難之際,陸骐一身浩然正氣進了屋。
陸骐看了眼床鋪上仿佛奄奄一息的陸沅,想到二人在馬車上的談話,一臉鄭重地說道:“他不是父王的兒子,是父王的一位故人之子。
”
“故人之子?
”梁帝再次看向了陸昭言。
陸骐也看向了陸昭言:“父王,不是您親口對兒子說的嗎?
他是您的一位故人之子。
”
陸沅鼻子一哼,委屈巴巴地扭過頭去。
梁帝冷冷地說道:“你就這麼不想認你兒子?
”
親自端着水進屋的賈管事,被天子之怒吓了一大跳,險些把水盆摔了出去。
不怪他做事不夠穩妥,實在是梁帝的氣場太過強大。
他當年南征北讨,平定西南,以一己之力對峙各國的虎視眈眈,沒點兒霸道手段怎麼可能?
賈管事定了定神,做賊似的,蹑手蹑腳地端着水盆,從梁帝的身後繞到了床邊,小聲對陸沅道:“少爺,奴才給你洗把臉。
”
見風使舵,還得是賈管事。
陸沅黑着臉。
……真的黑,被熏黑的。
賈管事見他沒反對,擰了帕子為他擦拭起來。
原本陸骐覺得,多一個手足兄弟也沒所謂,可此時此刻,看到對方竟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耍起了手段,便知對方絕不簡單。
不能讓父王認下這個兒子。
他回頭望向門外。
窦清漪沖他點了點頭。
陸骐道:“皇祖父,父王舐犢情深,如果他真是父王的兒子,我想父王不會不認他的。
不過,既是父王的故人之子,骐兒願與他結為結拜兄弟,今日他所犯下的錯,骐兒願意代為受過。
”
這話表面上是在給陸沅台階下,實際卻是在給陸沅定罪。
陸沅才不吃他這一套,扭過頭質問他道:“好一個結拜兄弟,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那種?
”
說完,不忘劇烈咳嗽兩聲。
梁帝蹙眉:“不是叫你少說話?
”
陸沅委屈:“那我也不能讓人欺負了呀……爹不認我……叔叔不要我……還想讓人打死我……”
賈管事身子一抖。
梁帝冷聲道:“哪個叔叔?
”
陸沅往門外一瞅:“那個。
”
正扇着扇子看熱鬧的明王:“……!
!
”
我靠!
這把火燒到了自己身上!
梁帝怒道:“給朕滾進來!
”
明王灰頭土臉地進了屋:“父皇。
”
梁帝威嚴地問道:“你是現在說,還是讓人揍一頓再說?
”
明王不滿:“怎麼對二哥不這樣?
”
陸昭言:“你扛揍。
”
明王:“……”
明王可沒陸昭言這麼有種,陸昭言表面上是府上最不起眼的次子,卻也是六個兒子裡唯一沒挨過父皇揍的。
鬼知道陸昭言怎麼辦到的。
反正明王辦不到。
明王把與陸沅相識的經過老老實實地交代了。
在親爹面前,一句謊也不敢撒。
賈管事早已撲通跪下,在地上抖若篩糠。
明王交代完,瞪了眼幸災樂禍的陸沅:“父皇,這小子一看就不老實,他故意往二哥的馬車裡跳,分明是打聽了二哥的行蹤。
”
梁帝沒好氣地說道:“他要認爹,打聽自己爹的行蹤怎麼了?
”
在強者為尊的梁帝眼裡,能打聽到太子的行蹤叫本事。
明王服了自己親爹了:“那他放火又怎麼說?
父皇你慧眼如炬,不會看不出那把火是他放的吧?
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他裝成子午先生誘父皇去救他,誰知道這小子打的什麼主意?
”
梁帝道:“他隻是一個沒爹要的孩子,他能打什麼主意?
不是你們一個兩個不認他,他至于出此下策,連苦肉計都用上了?
”
明王快急死了:“父皇!
你隻有一個孫子啊!
”
梁帝怒了:“你的意思是朕不配有兩個孫子?
”
明王快被自己親爹急到吐血了。
他親爹絕大多數時候是個明智之人,可偏偏在某些出其不意的事情上有着令人抓狂的專斷。
多年挨揍的慘痛經曆提醒着明王,再争執下去,自己又得挨收拾了。
他轉頭對陸昭言道:“二哥你倒是說句話呀!
他到底是不是你兒子?
”
陸昭言歎氣:“他是。
”
慘遭兄長背叛的明王:“……!
!
”
我特麼為你兩肋插刀戰父皇,你明哲保身棄弟郎!
陸昭言你去死!
去死!
隻有明王受傷的世界達成了。
陸昭言拍拍明王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他出現的時機太巧妙了,你讓我調查清楚了再相認,是不希望有人混淆了皇室的血脈。
”
明王虎軀一震。
陸昭言你大爺的——從前怎麼不知道你這麼不要臉啊——
他可算知道,為何幾兄弟裡唯獨二哥沒挨過揍了。
不是二哥身子弱,父皇舍不得下手,是這個王八蛋心黑呀!
“父皇你聽我解釋——”
明王沖梁帝伸出手,如喪考妣的被兩名大内高手架了下去。
陸沅挑眉。
喲。
野爹可以啊。
陸沅臉上的炭灰被洗得幹幹淨淨,露出了他精緻如玉的容顔。
梁帝坐在床邊,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孫子很是滿意。
誰說大梁江山後繼無人的?
誰說大梁皇室陽氣衰亡的?
這不是有兩個皇孫了嗎?
陸骐剛與太子相認,與梁帝相處的時日尚淺,對梁帝的了解多來自打聽的消息。
德厚流光、禮賢下士、武将出身、雷厲風行……
但,沒說他這麼喜歡認孫子啊……
“你今年多大?
”
梁帝問陸沅。
陸沅就那麼直勾勾地看着梁帝。
梁帝想到了什麼,說道:“忘了你要少說話,别怕,你安心在府上住下,等你好了,朕宣你入宮。
”
陸沅拽着梁帝的袖子不許他走。
梁帝身高八尺,比風水胡同的雷千斧更魁梧,尋常人見了他敬畏多于親厚。
即使是被譽為護國麒麟的陸骐,在他面前也是先君臣,後祖孫。
梁帝還是頭一回被人如此任性地拉拽着。
怪新奇。
他沒帶過孩子,人到暮年了突然舐犢之心甚起,學着那些老大臣的樣子,摸了摸陸沅的額頭。
然後,搓紅了。
陸沅頂着差點兒秃噜皮的額頭,眼巴巴地盯着梁帝。
梁帝讪讪,清了清嗓子:“朕來看你也行。
”
此話一出,一屋子人全傻了眼。
陸骐更是瞠目結舌。
他是皇祖父的第一個孫子,皇祖父也沒說得空了來看他。
被大内高手架下去的明王,死死地抱住院子裡的大樹:“不是吧……我父皇是中了邪吧……你們快去叫國師……我父皇鬼附身了……”
梁帝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不能太過寵溺一個孩子。
他打算走了。
他最後看了陸沅一眼。
沒忍住,又看了一眼。
兩眼。
咳,這孩子,怪招人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