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彌陀佛!
”一聲清朗的佛号傳來,隻見一個中年尼姑緩步前來,缁衣布靴,容色謙和,“善哉善哉,沒想到施主小小年紀,也對佛學有所研究,竟然說得出《雜阿含經·卷四十六》中波斯匿王問佛陀中的句子,又能看淡生死,實在令貧尼驚喜。
《無常經》雲:‘生者皆歸死,容顔盡變衰,強力病所侵,無能免斯者。
’縱觀過去、現在世間一切衆生,隻要有生,必定會走向死亡,唯有看清事實,才能念無常之苦,發解脫生死之心。
修行學佛,修善斷惡,并于日用之間磨煉這念心如如不動,方能出離生死。
”
女子轉身,神色虔誠地雙手合十,道:“多謝大師指點。
”
聽到不用賠墨蘭,裴元容神色欣喜,這才微微放下心來,但終究覺得不安,更不耐煩聽這兩人在這裡講談佛經,粗暴地打斷兩人的對話,道:“既然你說不用賠,那我還有别的事情,就先走了!
你别事後反悔,又來賴我,告訴你,我可不會承認!
”說着,不等女子答話,提起裙子,一溜煙兒就跑了。
女子絲毫不放在心上,神色仍是淡淡。
裴元歌未免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柔聲道:“我家三姐姐一向蠻橫,還請姑娘不要在意。
不知姑娘居家何處?
改日讓我家三姐姐登門緻歉。
我叫裴元歌,家父名諱上諸下誠,今日的事情,實在是抱歉。
”和裴元容報名号不同,她說出父親的名字,是希望有機會能夠幫到這位少女,還今日墨蘭的人情。
女子顯然沒有聽過裴諸城的名字,神色絲毫未變,淺淺道:“真的不必。
令姐的事情與姑娘無關,你不必放在心上。
這株蘭花再稀罕難得,也隻是一件賞物,真正珍貴的,是他為我尋得此蘭的心意。
但這份心意我心中永遠都知道,并不曾因為這蘭花被毀而有所損傷。
所以,姑娘真的不必介懷。
”
她約莫有十六七歲的模樣,年紀輕輕,語調中卻總帶着一股淡淡的看破滄桑的味道。
而且,雖然她說話時神态文雅,語調柔和,但卻從不正眼看人,倒不是目中無塵高傲自大的那種,而像是她一直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眼睛裡永遠映不進去别人的影子。
就像陽光下的一塊冰,看着晶瑩剔透,但内心卻是寒冷凝固的。
這樣的人很難和她深交,再說裴元歌對她一無所知,若非這次墨蘭事件,見了也隻是點頭避開。
但現在,裴元容毀了人家的墨蘭,人家卻不計較,她總不好就這樣乍然離去,難免失禮。
似乎察覺到了裴元歌的心思,女子終于看了她一眼,又是淺淺一笑,依然溫和疏離:“如果姑娘實在覺得過意不去,不如回答我幾個問題吧!
隻要姑娘願意認真回答這些問題,之後墨蘭的事情便一筆勾銷,姑娘以為如何?
”
裴元歌怡然點頭:“顔姑娘請問!
”
“裴姑娘,你說,人死之後會有魂靈嗎?
此生終結,是否還有來生?
是否還能記得今生所遇之人,所念之人?
”女子低低地道,低垂的眼眸裡閃過一抹哀傷,神色黯然,因為情緒低落,連陽光照在她身上似乎都是冷的,更顯得她柔弱如柳,惹人憐愛。
這些問題倒是有些奇怪。
不過,看着她唇色發白,身姿嬌弱的模樣,連這樣的天氣,都要披着鶴氅才能出來,似乎患有病症。
裴元歌隐約有些了解她為什麼會知道佛家典故,又為什麼要問這些問題了。
恐怕這位姑娘身體有恙,而且難以治愈,悲傷心冷之下,隻能将希望寄托在宗教之上,希望擁有來生來自我安慰。
既然猜到這些,裴元歌自然不會去打碎她的夢。
何況……
“雖然我不信佛,但我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人死之後會有魂靈,而蒼天會看着,如果死前有着強烈的執念,也許它會生憐,給人再一次的機會,完成前生的遺憾。
”裴元歌低聲道,想到前世的慘死,想到今生的裴元容、萬關曉,聲音中不自覺地帶了些許起伏激蕩,“至于所遇之人,所念之人,如果你想要記得,就一定能夠記得!
”
這些問題在女子心中盤旋許久,她曾經問過好幾個人,但他們不是說她胡思亂想,就是虛應敷衍,告訴她人有來生。
倒是眼前這位少女的答話,讓她有些意外。
她說她不信佛,而她所講的也與佛教中的因果輪回不同,反而把一切寄托在更加虛無缥缈的蒼天上。
但不知道為什麼,女子卻覺得,這少女淺淺的話語,淡淡的語調,卻有着一股讓她想要相信的力量。
如果想要記得,就一定能夠記得!
女子忍不住回來,這次卻是細細地打量着眼前名為裴元歌的少女,身着乳白色無花對襟上襦,外罩着雪青色輕紗半臂,下身是條白绫繪水墨山水的長裙,靜靜地站在那裡,就像是一株淡雅秀緻的蘭花。
不,她不像嬌弱的蘭花,而更像一株綠竹,看似文弱,卻自有氣節,不折不彎,柔韌挺直。
女子的眼中,第一次有了外人的身影。
她微微一笑,與以往那淺淡疏離客套的笑容不同,這次卻是由衷的。
一時間,原本隻是秀麗的容貌,被這個笑容侵染後,突然間就變得耀眼起來,宛如無數鮮花驟然怒放,仿佛整張臉上都帶着淡淡的光彩,容光煥發:“多謝姑娘的答案,我很喜歡。
”頓了頓,又道,“還有,我叫顔明月,住在外城西郊折花胡同,門上挂着顔府牌匾的地方便是。
如果裴姑娘閑着無事,可以來找我談心,跟你說話很舒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