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誤會
顧德方與顧德昌進到公堂,并不下跪。
陳縣令手持“驚堂木”拍一下敲在公案桌上,吼道:“來者何人,見本官為何不跪?
”
兩邊的差役将“水火棍”戳得嘟嘟響,嘴裡拖着長音喊着“威武”。
顧德昌不予理會,不慌不忙的朝陳縣令右手就座王縣丞鞠躬道:“王大人在上,草民顧德昌,昌平七年的舉子,現今在三合鎮上台村教村裡的孩童讀書識字,大家尊稱我一聲顧先生。
草民今日擊鼓鳴冤,所告之人,便是坐在高堂之上的縣令大人。
這是在下的狀紙,還請縣丞大人過目,還請縣丞大人替草民作主。
”
在場的人,上至公案之後的石城父母官陳縣令,下至圍觀在門口看熱鬧的百姓,個個瞠目結舌的看着顧德昌。
民告官,當面告,而且向縣令大人的副手縣丞大人告。
公堂上陷入一片寂靜!
顧德昌轉身朝各方拱手作揖道:“各位差爺,各位父老鄉親,草民顧德昌與兄長顧德方,今兒在此告高堂上的陳縣令,草民告他以權謀私。
陳縣令的小妾杏姨娘害死身邊的丫鬟,卻栽贓嫁禍給素馨脂粉鋪,陳縣令不分清紅皂白到素馨脂粉鋪去抓人。
”
顧德昌的話音剛落,陳縣令“噌”一下站起身來,手指着顧德昌吼道:“哪裡來的瘋子?
在這裡胡說八道!
來人,給我拿下。
”
與此同時,王縣丞也站起身來,朝顧德昌呵斥道:“大膽,朝廷命官,且能容你随口污蔑!
”
陳縣令扭頭看向王縣丞,朝他微微點頭。
共事四年多,他第一次覺得王縣丞懂事。
陳縣令回頭見差役還愣着,怒道:“你等愣着做甚?
沒聽到本官的指令?
”
差役紛紛上前,準備拿人。
王縣丞突然叫道:“慢!
”
差役轉頭看看王縣丞,又看看陳縣令,不知該聽誰的好。
陳縣令看向王縣丞,問道:“王縣丞這是何意?
”
王縣丞朝陳縣令欠欠身,放低聲道:“大人,你看看門口,裡三層外三層都是人,此人剛剛陳述的案情衆人都聽見了呀。
大人若在衆目睽睽之下将此人抓起來,衆人會怎麼想?
悠悠之口怎麼堵得了?
大人多年的聲譽且不毀于一旦?
所以,大人還得三思而後行。
”
王縣丞雖是壓低了聲音,可廳裡的人還是聽了個清楚。
王縣丞明着句句為陳縣令着想,實際上将陳縣令架起來,讓他在大庭廣衆之下無法作為。
陳縣令擡頭看向門口,見門上,窗戶上皆爬滿人,心裡懊惱自己大意了。
他隻當顧德昌是個落魄書生,沒想到他竟然敢當衆告他。
門口圍觀的人見陳縣令看過來,蘇敏揚聲道:“難道顧先生說的是真的?
所以,縣令大人才惱羞成怒,讓人将顧先生抓起來?
”
阮五附和道:“看縣令這作派,怕是這個意思。
”
劉光接過話來,“這縣令大人真是一手遮天呀!
”
在幾人的帶動下,門口一陣竊竊私語。
王縣丞朝陳縣令揚揚下巴,“大人,你看?
”
不等陳縣令回話,顧德昌接過話來:“草民雖然一無所有,卻有铮铮鐵骨。
今日若在這明鏡高懸的縣衙讨不到公道,草民将往信州府,洪都府去讨公道。
倘若在這些地方都得不到應有的公道,那草民就上京去讨公道。
草民相信,天下之大,朗朗乾坤,總有伸冤評理的地方。
”
劉光在人群裡鼓掌道:“說得好!
天下之大,朗朗乾坤總有伸冤評理之地。
顧先生,我等支持你!
”
黃記鋪子裡的人跟着附和,蘇敏與沈莊頭帶着莊子上的人緊随其後。
不一會,縣衙門口聲讨聲響成一片,越來越多的人聚集過來。
茶樓的二樓,沈掌櫃站在窗邊,一邊看着不遠處群情激憤的人群,一邊聽陸明的禀報。
“昨兒夜裡,黃記的黃大掌櫃與蘇二掌櫃陪着顧大夫去了縣衙的停屍房。
有黃大掌櫃與蘇二掌櫃在,小的沒敢靠近,三人從縣衙出來後,直接回了黃記。
一個時辰後,黃掌櫃親自送顧大夫回梅園。
梅園那邊有阮五和劉光在暗處,小的也無法靠近。
剛剛小的見顧大夫給蘇二掌櫃一摞紙。
蘇二掌櫃讓人将其散了出去,小的上去接了一張。
”
說着,陸明将一張紙遞過去。
沈掌櫃接過來低頭快速看起來,紙上是韓杏花的簡介以及韓杏花與顧成嬌之間關系。
雖隻是簡單講述二人的關系,卻讓人不得多想。
“掌櫃的,今兒公堂上好生熱鬧!
”沈掌櫃剛擡起頭,孫東興沖沖的推門進來。
沈掌櫃見孫東滿臉喜色,“哦?
趕緊說說。
”
孫東将公堂之上的事細說一遍,末了說道:“你們是沒見着,陳縣令的臉黑得像墨汁一般,這麼多年,我第一次見陳縣令如此難堪。
”
陸明看向沈掌櫃,說道:“這位顧先生,不愧是石城才子,一下捏住陳縣令的七寸。
如此一來,陳縣令想發難便要三思了。
”
沈掌櫃點點頭,“顧先生這招确實值得稱贊。
”
陸明問道:“掌櫃的,咱們接下來怎麼做?
”
沈掌櫃想了想,說道:“看樣子,顧家人能照顧好自己,并不需要咱們出手。
先看着吧!
”
孫東欠身道:“對了,掌櫃的,你們有沒有發覺,黃記的人對顧大夫非常恭敬,像咱們待主子的那種恭敬。
”
沈掌櫃看向孫力,問道:“此話怎講?
黃記的人對顧大夫很恭敬?
”
孫力點點頭,“嗯,剛剛在公堂門口,蘇二掌櫃,富貴他們與顧大夫說話時,小的就在邊上。
”
沈掌櫃若有所思的想了想,“知道了,回去繼續盯着,過兩天我要去洪城見主子,到時向主子禀報。
”
公堂上,王縣丞轉身看向顧德昌,溫言道:“本官剛剛看了你的狀子。
顧先生曾是昌平六年江南東路的解元,也是飽讀詩書,該是明理懂理,明法懂法之人。
陳縣令身為石城縣令二十載,處處為石城百姓着想,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
陳縣令又怎會做知法犯法之事?
這當中,怕是有誤會。
還請顧先生稍安勿躁,待咱們将事情梳理梳理,讓真相大白于天下,給顧先生一個交待,也給石城百姓一個交待。
”
陳縣令微眯着眼睛看着義正嚴詞的王縣丞,直覺告訴他,今日的事情不簡單。
顧德昌朝王縣丞欠身道:“多謝縣丞大人,顧某也相信這公堂上尚有公正,才會到此請願。
”
王縣丞像和事佬一般,勸完顧德昌,轉頭看向陳縣令,說道:“大人,此樁案子不僅事關人命,還事關大人您的聲譽。
在下認為,此事有必要嚴查,讓真相大白于天下,既可以給死者一個交待,還可以正大人的名聲。
”
陳縣令若此時還看不出王縣丞的好心,那他在官場二十載算是白幹了。
陳縣令咬着後牙槽道:“案件的審理,本官心裡有數,不勞縣丞大人費心。
”
門口有人揚聲問道:“縣令大人的家眷牽涉到案件當中,縣令大人難道不該避嫌嗎?
”
王縣丞微微一笑,攤攤手道:“大人你看看,大家都懂這個道理。
大人您雖是咱們石城的父母官,可如今案件牽涉到大人的後院和大人。
大人本着避嫌的原則,這事,還是不要親自過問的好。
當然,為了大人的聲譽,本官願意辛苦些,一定公正無私的将案情審理清楚,還請大人放心。
”
說到這裡,王縣丞看着門口揚聲道:“這位老伯說得是,大興律法,當官員或官員的家眷牽扯到案件當中,應當停職回避。
如今這案子,系縣令大人後院的一名丫鬟丢了性命。
縣令大人不方便過問此案,由本官代勞。
史主薄,石師爺,李師爺,你們可要将這點記錄清楚。
他日,咱們将此案呈上去時,好給上司一個交待。
”
陳縣令沉着臉,緊握拳頭,問道:“敢問王縣丞,你打算如何審理此案?
”
王縣丞扭頭看向陳縣令,微微皺紋,為難的搓了下手,“這個,容在下想想,這事,事關大人的聲譽……
顧先生與杏姨娘又各執一詞,咱們不能偏信偏疑,對吧?
都說民衆的眼睛是雪亮的,要不,咱們就在縣衙的院子裡設案審理,可好?
”
王縣丞看似詢問陳縣令的意見,卻不給陳縣令回答的機會,自說自話的往下說道:“案情的關鍵在于丫鬟的死因,隻要将丫鬟死因查清,這案子就清晰了。
所以,在下讓人将杏姨娘死去那名丫鬟擡到院子裡來,讓仵作當衆驗屍,查明丫鬟的死因。
”
陳縣令自然不能讓王縣丞将紅兒的屍體擡出來當衆檢驗。
縣衙後院,張婆子将打探到的消息禀到鄭氏那裡。
末了,遞一張紙到鄭夫人手裡,“太太,這是從圍觀百姓手裡得來的,圍觀的人中,好些人拿着這個。
”
鄭氏低頭快速掃過紙上内容,急忙站起身來說道:“此人不簡單,我得去幫幫老爺,否則,老爺今兒怕是有麻煩。
真是個禍害,此事了結後,先将那老貨處置了。
”
張婆子忙曲膝應下:“是,老奴明白。
來人,給太太更衣。
”
丫鬟婆子忙上前伺候。
鄭氏一番裝扮後,帶着張婆子去到前院。
陳縣令正被王縣丞逼得一籌莫展時,差役過來禀道:“大人,太太過來了。
”
陳縣令松了口氣,說道:“請進來。
”
鄭氏帶着張婆子進到正堂,朝陳縣令福身見禮後,又朝縣衙幾位官爺福身見禮。
陳縣令讓人給鄭氏擺上椅子,待鄭氏入座後,問道:“太太怎麼過來了?
”
鄭氏欠身道:“快到用午飯的點,妾身讓人到前堂來問問老爺還要忙多久。
下人回去說老爺正在忙紅兒的案子,一時半會怕是忙不完。
妾身才想起此事未與老爺禀報,所以就急着過來了,打擾老爺辦公,還請老爺見諒,請各位見諒。
”
鄭氏說完,朝縣丞,主簿,師爺等人欠身行禮。
陳縣令一臉嚴肅的問道:“太太所說何事?
”
鄭氏朝陳縣令欠身,先道歉道:“真是對不住。
這些日子,妾身身子不大好,精神不濟,後院疏于管理。
後院昨兒死去的丫鬟紅兒,是死契,是妾身讓她到杏姨娘身邊當差的。
前日,紅兒到庫房去領東西時,将妾身嫁妝裡的兩對翡翠玉镯偷了出來。
昨日,紅兒将玉镯拿到洗馬莊的當鋪去典當,她不知那家典當鋪也是妾身的陪嫁,結果被抓個正着。
妾身知道此事後,很是惱火,一氣之下,将其處死。
紅兒的死與素馨胭脂鋪沒有關系。
處死紅兒後,妾身心裡也不好受,于是到廟裡去聽經了,忘了将此事告之老爺。
老爺不知事情的原委,這才鬧出誤會來。
”
陳縣令聽了鄭氏的講述,露出驚愕的表情,“原來是這樣,老夫聽了杏姨娘的話……這杏姨娘,膽子也太大了,她怎敢如此胡鬧?
你該好好管束她才是。
”
鄭氏欠身道:“都是妾身的錯,老爺教訓得是,往後,妾身一定會好好管束她的。
”
鄭氏轉身看向顧德昌與顧德方,歉意的說道:“兩位,對不住了,都是我疏于管教,才鬧出這等事來。
杏姨娘原是我身邊的丫鬟,後來看她乖巧懂事,才将她擡為姨娘,幫着伺候老爺。
不曾想到,她到府裡這些年,竟和原來的家庭還有聯系,如今仗着自己是老爺的姨娘,就胡作非為。
說到底,都是因為我管教不夠,才讓她如此膽大。
在此,我向二位賠不是。
”
顧德昌欠身道:“太太通情達理,深明大義,陳縣令能娶妻如此,是陳縣令的福氣。
隻是,昨兒捕快到鋪子裡拿人,對咱們的生意影響不小……”
鄭氏笑着說道:“先生放心,這事錯在咱們,自當是要賠償的。
”
鄭氏轉頭看向陳縣令,詢問道:“老爺,咱們出二百兩銀子,來補償顧先生鋪子的損失,你看怎麼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