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宮大殿。
李钰死死盯着當先走進來的人,咬牙切齒道:“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
“本王為什麼不能在這裡?
”李暄背負這雙手,看着他的表情很冷。
李钰瞪着他,若是眼神能殺人,隻怕李暄早就被他千刀萬剮了。
既然李暄在這裡,那剩下的禁軍自然也在,十倍兵力……如果禁軍沒有内讧,這點時間足夠收拾獵宮的形勢了。
如果沒有内讧……想着,他的目光偏移,落在李暄身後那人身上。
“丞相大人果然好手段。
”虞清秋緩過一口氣來,冷冷地說道。
李钰一愣,再看那人的臉色不禁更古怪了。
虞清秋說,這個全身披着黑色鬥篷遮住面容身形的人是……江轍?
别開玩笑了……
然而,他抽了抽嘴角,卻覺得自己笑不出來。
正如虞清秋所說,這次的計劃如果中途有變,變故必定來自江轍。
隻是,原本以為,江轍要掠奪兵變的成果,也得等到事成之後。
畢竟,李钰是名正言順的太子,而江轍……總不能自己篡位登基?
“爹爹?
”江漣漪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
對于江轍的氣息,自然是她更為熟悉。
“呵。
”江轍擡手解開了鬥篷,随手一抛。
鬥篷下,并不是丞相官服,而是一襲簡簡單單的青衫,就仿佛一個随處可見的儒生一般,甚至,不帶分毫殺氣,與這個滿地鮮血和屍體的大殿顯得那麼格格不入。
“爹爹,你趕緊弄死那個賤人!
”江漣漪指着秦绾,一臉的嚣張,卻顯得嘴唇下的血口子更加猙獰可怖。
所有人都像是看白癡一樣看她。
這是有多蠢,才看不出來江轍出現在這裡,肯定不是來幫李钰的?
“啪!
”一記扇面直接拍在江漣漪臉上,是秦绾臨時改變了主意,實在是……用手直接打也太髒了點。
“我記得我說過,我最讨厭這兩個字了。
”秦绾微笑道。
“你……”江漣漪捂着鼻子和兩行鼻血,淚流滿面。
就算秦绾這一扇子沒用内力,可陰陽扇本身的重量就夠受的了,江漣漪一個弱女子,鼻梁又是人體上最脆弱的部位之一,這一扇面拍下去,鼻梁骨不斷才怪。
至于眼淚……好吧,那是生理現象。
江轍一聲嗤笑,卻沒說什麼。
“你想怎麼樣?
”李钰警惕地看着他。
江轍沒理他,徑直走過大殿,站在一堆屍體中間面不改色,卻在看見禦座上昏迷的皇帝時皺了皺眉,有些不滿:“還活着?
”
“啊,陛下不能死。
”秦绾道。
“為什麼?
”江轍看她。
雖說皇帝對秦绾是還不錯,但那也不過是利用拉攏罷了,可沒有幾分真心,尤其這個皇帝可是很忌諱甯王掌握實權的,他就不信女兒死過一次還會天真地想要扶持皇帝。
尤其,皇帝本來也沒多久的性命了。
“當然不行!
”秦绾振振有詞道,“死幾個皇子還罷了,陛下駕崩,舉國一年不得婚嫁,我都多大了,你還要不要我嫁出去了!
”
“……”就算是江轍的辯才無雙,也被她問住了。
一片死寂中,唐少陵身形一晃,就往禦座上掠去。
“你想幹嘛?
”秦绾一把揪住他的衣領。
“弄死他!
”唐少陵指着皇帝,毫不猶豫、正氣凜然、斬釘截鐵。
“你敢?
信不信我先弄死你!
”秦绾怒道。
“绾绾……這個男人有什麼好的?
乖啊,你跟我回西秦,我保證給你找個比他好一千倍一萬倍的!
”唐少陵一臉哀怨道,“一個不夠的話,我可以給你找十個八個的,要多少都行哦。
”
李暄的臉色已經徹底黑透了。
“弄昏他,弄死也行。
”秦绾面無表情地看着蘇青崖。
“哦。
”蘇青崖一擡眼,淡淡地道,“你是自己安靜,還是要我動手?
”
“你永遠跟她一個鼻孔出氣!
”唐少陵頓時蹲到牆角種蘑菇去了,身上幾乎要實質化的黑氣缭繞簡直讓人不忍直視。
江轍扶額。
女兒也就罷了,除了要強了點,其他都挺好的,可這個兒子怎麼就能把性格扭曲成這樣?
明明……不管是唐默,還是唐演和歐陽鹭夫婦都挺正常的,難道是自我變異……
江湖四公子?
那個顧甯倒是稱得上“翩翩公子”,不過另一個……江轍覺得,就算這是自己兒子,他也沒辦法昧着良心說他是女子的良配。
李暄看着秦绾很無奈,剛剛被人在腦子裡塞進去一大堆“真相”,王爺表示很心塞。
理智上知道那個是自己王妃的哥哥,親生的。
可是感情上還是很想把他揍一頓扔出去怎麼辦。
秦绾眨眨眼睛,露出一個很委屈的表情。
有個哥哥能被自己奴役,有事能幫自己出頭是很好,不過哥哥管得太多好心煩啊……
被妹控的妹妹表示,傷不起。
“丞相大人打算怎麼樣?
”虞清秋冷靜地道,“是想扶持甯王登基嗎?
隻怕四方勤王的兵馬都不會同意的。
”
李暄的血緣畢竟太遠了,就算皇子皇弟全部死光了,也絕對輪不到他,京城、甚至邊疆的軍營裡還有幾個郡王的子侄在呢,按照東華的繼承制度,都比李暄名正言順。
李暄想要登基,東華至少要亂上幾年,還不一定收拾得下來,說不定亂到最後,就被其他三國撿了便宜。
“虞先生不要随便給人扣帽子,本王對那個位置沒有興趣。
”李暄淡然道。
“是嗎?
”李钰冷笑。
反正他是不信,會有李氏子孫不想當皇帝的。
李暄也知道他不信,不過,他也沒必要非讓李钰相信不可,隻是走上前,握住了秦绾的手,低聲道:“沒事嗎?
”
“嗯,沒事。
”秦绾笑眯眯地答道。
“你個登徒子!
放開绾绾的手啊!
”唐少陵立即原地複活蹦了起來。
“閉嘴!
”蘇青崖煩躁地一把藥粉撒過去,世界瞬間安靜了。
李暄揉了揉太陽穴,忽然覺得自己前途多難。
就算再變态、再難纏,這個也是大舅子,比秦楓那個大舅子重要多了……
“相爺。
”門外閃進來一個黑衣人,也不見他怎麼動作,就從李钰的護衛中間穿過,落在江轍身邊。
秦绾眼睛一亮,很有興趣地盯着他。
雖然黑衣蒙面,但就看輕功就知道,這是之前跟她碰面過的那個護衛,使銅錢镖的那個,第一次聽她開口說話,原來是女的嗎?
至于另一個用劍的……她隐晦地掃了一眼江漣漪身後毫無存在感的護衛。
剛剛,就是他突然出手殺的李君息吧。
“都解決了?
”江轍道。
“尹家一門三百二十八人,誅殺三百二十三人,餘者隻有羁押在獵宮的尹淑妃、益陽公主和十一皇子,還有……”黑衣女子猶豫了一下,又看看江漣漪,才道,“小姐和……夫人。
”
“誰告訴你夫人不用殺?
”江轍冷聲道。
“這……夫人說,要見相爺。
”黑衣女子道。
“你的主人是她還是本相?
”江轍冷哼道。
“是相爺。
”黑衣女子沒話說了,隻是,到底是二十三年夫妻啊,難道相爺真的連夫人最後一面都不見?
夫人,就和尹家那些人沒有半點區别嗎?
她當然不是同情尹氏,事實上,身為江轍的護衛,對尹氏和尹家的厭惡隻會更多,她這不是……怕相爺也有話要對夫人說嘛,比如說,“你知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落得今天這個地步”之類的。
一般來說,勝利者,尤其是卧薪嘗膽隐忍多年的勝利者,不是都喜歡來這麼一出的嘛?
“不用你做多餘的事。
”江轍沒好氣道。
他很清楚自己的護衛腦子裡在想什麼,隻是,他并沒有興趣對尹氏多說什麼。
為什麼會落到今天的地步?
究其原因,尹氏難道自己不清楚嗎?
為了她一句喜歡,毀了他一輩子的人生,害死他的妻子,害得他的兒女天各一方。
還需要他來告訴她做錯了什麼?
他已經忍了二十三年,如今再跟那個女人多說一句話都嫌累贅!
隻不過,尹氏沒料到,江轍能這麼隐忍二十多年,甚至被京城傳為情聖。
她更沒有料到,江轍的狠辣,一旦動手,就是将整個尹家連根拔起。
三百二十八人,尹家明面上可沒有那麼多人,江轍不隻是滅門那麼簡單,而是……連尹家傳承千年的根基都滅了。
六大世家,再無尹家。
哪怕尹飛鴻還活着,也無法再複興尹家。
“是,相爺,屬下知錯了。
”黑衣女子低了頭,決定回去就直接處理掉尹氏。
“爹爹……你……騙人的……你……滅了舅舅家?
還要殺了娘親?
”江漣漪終于回過神來,顧不得自己一臉血,驚恐地道。
“那又怎麼樣?
”江轍平靜地道。
“嶽父大人,不管怎麼樣,漣漪總是你的親生女兒,流着你的血脈,上一輩的恩怨,你不至于連親生女兒都不放過吧?
”李钰故作鎮定道。
“本相确實不會殺了自己的親生女兒。
”江轍似笑非笑地點頭同意。
李钰聞言,不由得心頭一松。
江轍和尹氏的那段公案,他當然也是知道的,在他看來,就算江轍恨極了尹家和尹氏,但江漣漪總是自己的女兒,這些年江轍有多寵愛這個女兒,所有人都看在眼裡。
“爹爹……”江漣漪喏喏地叫了一聲,竟然不敢像往常一樣對父親撒嬌賣癡。
同時,她的心裡也很驚恐。
她的父親殺了她的母親全族,可是……在聽到父親說,不會殺她這個女兒時,無法自控的,她卻感到了一絲欣喜。
可是……這不對啊,爹爹殺了娘親,她怎麼還能感到欣喜呢?
秦绾拉了拉李暄,拉了兩張椅子過來坐下,很有興趣地看戲。
今天的戲,她從來都不是主角,隻要乖乖地在一邊扮演布景就好了。
李暄無奈地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滿是縱容。
“我把皇子們都弄死了,你會不會生氣?
”秦绾跟他咬耳朵。
“不是還有兩個嗎?
”李暄不在意道。
他說的是十皇子和十一皇子,至于還被圈禁在皇莊的李銘,他絕不相信江轍布置得如此缜密,會漏掉李銘不管。
“隻怕隻剩一個。
”秦绾苦着臉道,“十一皇子和益陽公主身上流着尹家的血。
”
對于這兩個無辜的公主和皇子,秦绾其實說不上有多同情,就像尹家被滅的三百多口人,也不見得個個都該死,可是……他們無辜,難道她被殺害的娘就不無故?
她爹痛苦隐忍了二十三年的怨氣,她哥哥有家歸不得有父不能認的無奈,還有她無緣無故就被當了二十三年的孤兒,難道就不無辜了?
爹爹想要報仇,她也想要出氣,所以,對于和尹家扯上關系的人,她實在是同情不起來。
“一個也行,小心點養就是了。
”李暄不怎麼在意。
十皇子李鑲也十一歲了,已經過了容易夭折的年紀,隻要小心點看護着不出什麼意外,當個皇帝也足夠了。
“嗯。
”秦绾用力點點頭,對他露出一個笑容。
雖然說,今天發生的事她事先都不知情,但是畢竟血洗獵宮和京城圖謀兵變的那個是她親爹,要是李暄因此對她有了芥蒂就不好了。
“别想太多。
”李暄摸摸她的頭發安慰。
他這一生也是親緣寡淡,六歲起在皇宮中戰戰兢兢地長大,除了對皇帝還有一絲感情,其他人與他并無關系。
“知道了。
”秦绾笑得很開心。
蘇青崖歎了口氣,又同情地看了昏睡在屍體堆裡的唐少陵一眼。
雖然他還沒搞清楚這是抽的什麼瘋,不過……想要拆散那一對顯然是不可能的。
“嶽父大人,皇叔祖無意于帝位,孤可以封他為攝政王,這并無沖突,孤登基之後,漣漪就是皇後,将來的太子是您的外孫,有什麼不好?
”李钰一臉誠懇道。
畢竟,皇子都死得差不多了,聽江轍的口氣,十一弟也是不能留的,難道江轍費那麼大功夫,就是要輔佐那個生母隻是個低賤宮女的十弟嗎?
還是說……九弟?
想着,他又隐晦地看了李鈞一眼。
“原本……本相是真的想推你上帝位的。
”江轍終于正眼去看了李钰,眼神也帶着幾分複雜。
這個男人,曾經差一點就當了他的女婿的。
“啊?
”李钰一怔,沒明白他的話。
難道……江轍是怪他廢了江漣漪的太子妃之位?
可江漣漪還好好的,他登基之後可以立她為後,當不當太子妃還有什麼關系?
“你以為,兩年前,你扳倒恭親王的事真如此順利?
”江轍一聲哂笑。
“二哥?
”李钰驚訝道。
當初,恭親王的勢力龐大,被稱為隐形太子,他有過打算想和李锴結盟,可卻被歐陽慧阻止了,然而,歐陽慧确實厲害,硬生生憑着絕對的劣勢,一點點翻盤,除了對陰山老魔一戰受了重傷回來,其他可以說是順風順水,連他都不可思議,那麼強大的二哥,真的就被他打敗了。
“太子殿下知道本相在背後幫你掃了多少尾嗎?
”江轍的語氣帶着些恨意。
“可是……”李钰啞然。
明明,那個時候江轍極力反對他接近江漣漪,又怎麼會幫他,還默默當無名英雄不讓他知道呢?
他想娶江漣漪,不就是為了得到江轍的助力嗎?
如果江轍一開始就站在他這邊,他何必苦苦追求江漣漪,還為此放棄了歐陽慧。
“知道麼,本相這輩子,隻有一個妻子歐陽氏,隻有一個女兒,拙荊起名為,慧。
”江轍冷冷地說道。
“哐啷!
”卻是禦座邊上的蘇青崖猛地站起來,太過驚訝之下,連椅子都踢翻了。
秦绾擡頭,對他苦笑着點點頭,表示這個真的是她親爹來着。
“慧兒?
”李钰仿佛是被人當頭打了一棒似的,眼前一陣陣發黑,金星直冒。
一時間,他想哭,又想大笑一場。
明明是為了權勢舍棄了自己最愛的女人,然而現實卻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
明明可以江山與愛人兼得的,結果,因為自己的貪念,全部失去了。
這世上,還有比這更可笑的事嗎?
“歐陽慧死了!
她死了!
”江漣漪尖叫。
爹爹說她唯一的女兒是歐陽慧?
那她算什麼?
她才是勝利者,是她從歐陽慧手裡搶到了李钰!
而歐陽慧……已經死了!
“那你怎麼還不去死?
”江轍慢慢地走上前,看着李钰,緩緩地說道。
他前進一步,李钰就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明明,李钰也算是個二流高手了,可他現在卻覺得,自己竟然被眼前這個文弱書生的氣勢壓迫得喘不過氣來。
“我……”李钰嘴唇一顫,想辯解那不是本意,又想說,其實我是真的愛她,可是,對上那雙滿是淩厲和傷痛的眼神,卻是什麼都說不出來。
“江丞相是要殺了三哥,給歐陽慧報仇?
”李鈞忽的一聲嗤笑道,“這種事,讓侍衛來比較好吧?
丞相大人自己……提得動刀麼?
”
“九弟!
”李钰憤怒地瞪他。
李鈞這段時間的性情實在是太古怪了,這種時候還給他拖後腿,他自己都不要命了嗎!
算計死歐陽慧,難道江轍會不算他那一份?
“不需要,慧兒的仇,她一向喜歡自己報。
”江轍答道。
“自己……報?
”别人還沒怎麼,李钰卻覺得從頭涼到腳,寒氣直冒。
他可是……見到過歐陽慧鬧鬼的啊,江轍該不會看上去還正常,實際上已經瘋了吧!
“噗——”秦绾卻沒忍住笑出聲來。
好吧,就算從未相處過,可是……她爹其實還是很了解她的嘛。
江漣漪要殺人的目光瞪過來。
“可是,這個東西……要怎麼處置?
”秦绾指着江漣漪道。
她可還記得江轍說過,不會殺了自己的親生女兒的,除非江漣漪是尹氏和别人生的,不過想想也不可能吧?
尹氏那麼愛江轍,而十六年前,江轍大概還沒有算計尹氏而不讓她察覺的能力。
“爹爹你說過不會殺我的,我可是……你的女兒啊。
”江漣漪顫聲道。
“本相确實不會動你屬于我的血脈,隻是……看你身上另外一半尹家的血脈很不舒服。
”江轍很平靜地說道,“所以,漪兒隻要除掉你身上那一半的血脈,爹爹還和以前一樣寵愛你,可好?
”
“怎、怎麼除掉?
”江漣漪茫然問道。
她是江轍的女兒,也是尹氏的女兒,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那要……怎麼除?
“既然不太好分辨哪些是本相的,哪些是尹家的,那就公平點,平均分成兩份好了。
”江轍道,“放掉一半血,拆掉一半骨頭,割掉一半肉……就差不多了。
”
他的語氣很平靜,就像是閑話家常似的,但吐出的字句實在太過驚悚,聽到的人都下意識地寒毛直豎。
“呯!
”江漣漪臉色慘白,竟然直接暈了過去。
“真不經吓。
”李鈞諷笑道。
“姝兒,你負責把她弄好。
”江轍留下一句話,徑直走出了大殿。
看着那一抹青色消失在殿外的黑夜裡,所有人才一個激靈,回過神來。
敢情……這還不是吓人的?
是動真格?
秦绾歎了口氣。
遇上這種事的男人,對于自己和仇人的孩子,一般會有兩種看法,第一種,覺得上一輩的恩怨與孩子無關,孩子終歸是自己的血脈。
然而,以江轍那種眼睛裡不揉沙子的清冷性子,很顯然會是第二種——他把江漣漪這個人的存在本身,就當成了自己的恥辱,是一生抹不去的污點。
比起尹氏,他更恨江漣漪。
因為尹氏隻要殺了就一了百了,可江漣漪身上……真真切切流着一半他的血。
“可是……我不會啊……”那個叫姝兒的黑衣女子幾乎要哭出來了。
不就是沒把尹家人殺幹淨嗎?
不至于要這麼懲罰她吧?
誰能來教教她,怎麼樣才能把一個人放掉一半血、拆掉一半骨頭、割掉一半肉之後……還讓這個人依舊活着?
這……根本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啊!
“你可以去請教一下那位。
”秦绾好心地指了指還在呼呼大睡的唐少陵。
幹這種事,也許自家哥哥比較有經驗?
不是把人割了一夜才死麼。
“哦。
”姝兒果然蹲到唐少陵身邊去想把人弄醒了。
“所以……你還是為了給你師姐報仇的?
”李钰沒去管被吓昏的江漣漪,卻看着秦绾。
既然江漣漪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價值,那麼她的死活也就無關緊要了。
“太子殿下,你究竟要多蠢,才會相信一個瘋了十八年的侯門千金,一夕之間就變成驚才絕豔文武雙全的奇女子?
”秦绾憐憫地看着他。
果然,爹爹說得沒錯,李钰到了這個時候,都沒有認出她就是歐陽慧。
也許在李钰心裡,歐陽慧給他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就隻是臉?
“你……”李钰不禁愣住。
一個瘋了十八年的女子,自然不可能一夕蛻變,所以,京城中普遍的看法都和皇帝一樣,秦绾被繼母陷害關在小院無人照顧,剛好被高人發現便收為弟子,十幾年後學成歸來,秦家瞬間天翻地覆。
當然,李钰也是這樣深信不疑的,除此之外,根本無從解釋一個人的前後不一能到達這種程度。
至于小院裡那個瘋子究竟是誰,更是無從考證,左右不過是秦绾的師父安排的替身,反正秦家也從未關心過這個嫡長女。
“難道,太子殿下就從未懷疑過,我根本就不是秦绾嗎?
”秦绾好笑道。
“你不是秦绾,那又是誰?
”李钰下意識地問道。
然而,這句話一出口,他心底不由得一動。
原本想說,秦建雲怎麼可能不認識自己的女兒,可再一想,秦绾一個人在小院中生活了十幾年,聽說隻有一個癡傻的小丫頭照顧,要說秦建雲和秦家人都不認識秦绾,真的有這個可能!
于是,這個女子是想說,她是頂替了秦绾的身份?
可是,他知道她是歐陽慧的師妹,除此之外,她還是其他任何身份,都與他沒什麼關系吧?
“你真的不認識我是誰嗎?
”秦绾靠在李暄懷裡,把玩着陰陽扇,一臉的似笑非笑,目光流轉間,卻又仿佛含着無限的情意綿綿。
“你……”李钰仿佛被蠱惑了。
“殿下!
”虞清秋喝道。
李钰豁然一省,想起之前自己的反應,還有那個一瞬間掠過心頭的念頭,又不禁自嘲。
慧兒已經死了,被他親自下令殺死的,秦绾……怎麼可能是慧兒?
“虞先生有什麼指教?
”秦绾笑容可掬。
“在下聽說,南疆王族有一種神秘的法術,能讓人借屍還魂,長生不死。
”虞清秋緩緩地開口道。
“這不可能!
”李钰失聲道。
“這世上哪有讓人長生不死的秘法。
”秦绾失笑。
輪回蠱……可不是什麼法術啊。
頓了頓,她站起身,蓮步輕移,靠近了李钰,順手在臉上一抹,揭下一張薄薄的面具來,下面……赫然是歐陽慧的臉。
“啊!
”李钰如見鬼魅一般,蹬蹬蹬向後連退了幾步,面色發青,一臉的驚恐之色。
“或許,殿下對這張臉比較熟悉些?
”秦绾微微改變了發聲技巧,讓自己的嗓音更接近歐陽慧,加上從未改變過的語調習慣,聽起來也能像上七八分。
“慧、慧兒?
不、不可能,你、怎麼會沒死!
”李钰恐懼得語無倫次。
當初,是他親手為歐陽慧收屍下葬,親手蓋棺,親手灑下第一捧土,明明就是死透了的人,怎麼可能活生生出現在眼前?
“我為什麼要死?
萬箭穿心這麼痛,痛得我活生生又醒過來,殿下難道不該負責嗎?
”秦绾漫聲道。
“你、你……”李钰的臉色更加青白了,額頭冒出大滴的汗珠,“不是,我沒想殺死你的,不是……”
“不承認啊,或許是殿下覺得我現在很可親?
那這樣呢?
”秦绾笑了笑,一轉身,再轉回來時已經變成了死人的青白,滿是屍斑的鬼樣子,“天快亮了啊,殿下,我們……抓緊時間?
”
李钰瞬間腦子一片空白,這個樣子的歐陽慧,他是見過的,前陣子夜夜出現在他的夢裡。
原來那真的不是夢?
還是說,現在其實是在做夢?
不對,她說……天快亮了!
天亮了就不能存在了?
所以,這個歐陽慧,果然是來找他索命的厲鬼吧!
該不會,就是江轍召喚回來的!
“喂,三哥,你該不會真的相信她是鬼吧?
”李鈞忍不住道。
就算秦绾不是秦家原本的女兒,是别的什麼人,可她又不是隻有晚上才出現的。
青天白日在東華和南楚活躍了快一年的女子,怎麼可能跟鬼扯上關系,虧他這個三哥居然能被吓成這個樣子?
就算他殺了歐陽慧又怎麼樣,他們這些皇子,其實誰手裡沒沾過幾條人命,真要死在他們手裡的人都變成冤魂回來索命,多少條命都不夠還的!
然而,李鈞卻不懂李钰的那種恐懼到底來源于哪裡。
李钰那一場仿佛身臨其境的噩夢,将恐懼的種子深深地埋在了心底,日複一日的噩夢更是催化了那份恐懼生根發芽。
原本,他還能當做是噩夢,然而,秦绾真身在他面前變鬼,再想起自己曾經跟秦绾近距離接觸過許久,如果這個人是歐陽慧附身的厲鬼……越往深處想下去就越覺得恐怖。
很多時候,吓死人的都不是鬼。
人吓人,才吓死人。
尤其,是自己吓自己。
“殿下?
”虞清秋叫了一聲。
“呯!
”李钰一頭栽倒,竟是步了江漣漪的後塵,活生生被吓暈過去。
“秦小姐?
”虞清秋苦笑道。
“你不怕我?
”秦绾歪了歪頭,眨眨眼。
李鈞不禁臉色扭曲,原本一個美女做這樣的表情會顯得天真可愛,但配上這麼一副鬼臉,李鈞覺得,他也能被吓昏過去。
“秦小姐,别鬧了,在下可不覺得你真是鬼。
”虞清秋無奈道。
“噗嗤——”秦绾忍不住笑出聲來,“堂堂太子,還不如個病書生膽子大些,也沒比江漣漪好到哪裡去嘛。
”
說完,她又笑得滾到李暄懷裡去了。
“玩夠了沒有。
”李暄寵溺地戳戳她的臉。
“你嫌棄我這張臉?
”秦绾湊近了他。
哪怕眼前不到一寸的地方出現了一張鬼臉,李暄依舊面不改色,拍拍她的臉道:“不嫌棄,不過,戴那麼多層面具對皮膚不好。
”
“知道啦。
”秦绾笑着把最後一層面具也揭了下來,下面自然是秦绾的臉。
原本她還可以更早一點來看戲的,隻是去後殿尋找荊藍耽誤了一點時間。
不過,下面兩層歐陽慧的面具都是上次他們裝鬼吓唬李钰時做的産物,荊藍隻是在最上面又加了一張秦绾自己的臉罷了,也沒耽誤太多時間。
“秦小姐,你的玩笑開過頭了。
”虞清秋苦笑,随即又正色道,“或許,你才是歐陽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