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大人陰沉着一張臉,大步走進上房。
他看都沒看顧玖她們,更沒注意到跪在角落上的白姨娘,徑直朝卧房走去。
平嬷嬷攔在門口,“請老爺止步。
裡面污穢,老爺不如在外間等候。
”
顧大人闆着臉,說道:“無妨。
本官的妻兒出事,本官豈能幹坐着等候。
”
說完,就推開了平嬷嬷,走進了卧房。
平嬷嬷很無奈,追了上去。
謝氏臉色煞白,嘴唇發紫,渾身冷汗,虛弱無力地躺在床上。
身上蓋着一床薄被,原本昏睡着,聽到動靜,就睜開了眼睛。
“老爺怎麼來了。
這裡污穢,嬷嬷,快将老爺請出去。
”
“無妨!
”
顧大人在床邊圓凳上坐下。
謝氏有些慌亂,有些不安,捂着自己的臉,“妾身這副模樣,怎能讓老爺看見。
”
顧大人面無表情地說道,“不用擔心。
你什麼樣子,本官都見過。
本官不會因為這個就嫌棄你。
”
謝氏一臉感動。
顧大人問許大夫,“現在什麼情況?
”
許大夫搖搖頭,遺憾地說道:“孩子沒能保住。
”
謝氏突然就哭了出來。
“老爺,都是妾身的錯。
妾身沒能保住我們的孩子,我該怎麼辦。
”
謝氏側着身,趴在被子上,放聲大哭起來。
春禾嘴快,跪在床邊,哭着說道:“太太,不是你的錯。
都是白姨娘的錯。
老爺,請你替太太做主,嚴懲白姨娘。
”
謝氏将自己蒙在被子裡,頻頻搖頭。
她甕聲甕氣地說道:“不怪白姨娘,都怪我自己。
這個孩子和我沒緣分……”
話還沒說完,謝氏已經泣不成聲。
平嬷嬷抹着眼淚,勸道:“太太别哭了,這是小月子,當心哭壞了眼睛。
”
“孩子沒了,我當娘的心頭痛啊!
”謝氏哭得不成人樣。
丫鬟們也全都跟着哭起來,個個傷心難過。
卧房内,凄風苦雨,就連許大夫也連連歎息。
“你們還是該勸勸太太,這麼哭,小心哭壞了身子。
”
春禾擦掉眼淚,“太太,你别哭了,當心身子。
”
謝氏又哭了幾聲,擦掉眼淚,望着許大夫,“大夫,我以後還會有孩子嗎?
”
“這個……”
許大夫猶豫起來。
顧大人也很關心這個問題,“許大夫但說無妨。
”
許大夫沉吟片刻,然後才說道:“太太年齡大了,這回好不容易懷了身孕,孩子卻又流掉了。
以後,恐怕很難懷上身孕。
”
謝氏再次大哭起來,“我可憐的孩子,就這麼沒了。
”
春禾陪着謝氏哭泣,一邊哭還一邊勸着謝氏,“太太,你别哭了。
老爺還在這裡。
”
謝氏的哭聲漸漸小了,卻沒有回頭。
她始終面朝裡面,肩膀微微抽動,顯然還在抽泣。
春禾跪在顧大人面前,“奴婢鬥膽,請老爺替太太做主。
太太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卻這樣沒了,都是白姨娘的錯。
”
顧大人問道:“白姨娘做了什麼?
為什麼太太會流産?
”
春禾擦幹眼淚,說道:“奴婢沒看到全過程,進來的時候,隻看到白姨娘突然往下倒,壓在太太的身上。
太太叫痛,白姨娘卻動都不動一下。
緊接着,太太就出血了。
”
顧大人掃視所有人,“有誰看到全過程?
”
衆人紛紛搖頭。
春禾說道:“當時房裡隻有太太和白姨娘兩人,奴婢去給太太端來保胎藥,結果藥沒喝到,孩子也沒了。
”
顧大人當即說道:“去将白姨娘叫來。
”
丫鬟冬梅跑出卧房,站在屋檐下喊道:“白姨娘,老爺叫你進去。
”
白姨娘一臉虛弱地站起來,剛站穩,身子一晃,大家眼睜睜地看着她倒下。
“哎呀,白姨娘昏倒了。
”
“天啦,天啦,白姨娘下面出血了。
不會有事吧。
”
顧玥惡狠狠地罵了一句,“賤人,活該!
”
顧玖沒理會其他人,直接走上前查看。
白姨娘的裙擺已經被鮮血染紅了,而且還有更多的血流出來。
顧玖直接搭手診脈,咦,白姨娘懷孕了,差不多有兩個月的身孕。
此時,顧大人聽到動靜,從房裡走了出來。
顧玖起身,站在邊上,并不出聲。
有許大夫在,這裡無需她來操心。
“怎麼回事?
”顧大人臉色難看,隐含怒意。
丫鬟冬梅回答:“啟禀老爺,白姨娘剛站起來,就昏倒在地上。
身上還出了血。
奴婢也不知道到底什麼情況。
”
顧大人當即說道:“來人,将白姨娘擡到廂房安置。
許大夫,辛苦你為白姨娘診治。
”
許大夫微微颔首,“應該的。
”
說罷,便跟着丫鬟們進了廂房。
顧大人站在原地,掃視衆人。
顧玥心虛地低下頭,她可是罵了白姨娘好幾次。
白姨娘昏倒,和她扯不上關系,可是心裡頭總是覺着不安。
顧大人沒說一句話,單是一個眼神,足以震懾所有人。
不過大家心裡頭有沒有小九九,這會都得安分下來。
顧大人冷哼一聲,轉身走進廂房。
顧玥張嘴,不敢置信。
她拉着顧珊的衣袖,“你看到了嗎,父親竟然進了廂房。
母親還躺在床上,身體虛弱,父親竟然進了廂房。
”
“噓!
小聲點。
”
顧珊也有不滿,但是她不會像顧玥那樣,當着大家的面說出來。
顧玥氣得跺腳,不敢置信顧大人如此無情。
顧大人走進廂房,許大夫正在診脈。
顧大人問道:“白姨娘為何會昏倒?
”
許大夫遲疑了一下,才說道:“啟禀大人,白姨娘有了身孕,近日有些勞累,才會昏倒。
”
顧大人意外,“白姨娘有了身孕?
”
“正是!
”許大夫微微躬身。
顧大人有些高興,問道:“多久了?
”
“差不多有兩個月的身孕。
”
顧大人連連點頭,又問:“能保住嗎?
”
許大夫斟酌了一下,說道:“白姨娘年輕,身體也好,好生靜養,孩子應該能保住。
”
顧大人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白姨娘,“今日昏倒,又出血,不會有影響嗎?
”
許大夫肯定地說道:“大人放心,白姨娘和太太的情況不同。
太太畢竟上了年齡,而且已經生育過四個孩子,身體比一般人要弱,孩子沒保住,也不意外。
白姨娘年輕,身體又健康,不妨事的。
”
顧大人終于放心下來,“如此甚好。
許大夫,你開藥吧。
”
“是!
”
顧大人又吩咐丫鬟,又命人準備軟轎,将白姨娘擡回相思院。
正屋卧房。
謝氏渾身軟綿綿地靠在床頭,望着窗外。
她問道:“外面現在什麼情況?
”
春禾面露遲疑之色。
謝氏面色平靜地說道:“說吧,不論什麼事情,我都承受得起。
”
春禾這才小心翼翼地說道:“白姨娘昏倒了,下身出血,被檢查出懷了近兩個月的身孕。
老爺這會正命人将白姨娘擡回相思院。
”
謝氏聽聞白姨娘懷孕,先是愣了一下,緊接着又是嘲諷一笑。
“白姨娘竟然懷孕了?
!
”
謝氏的語氣很清冷,春禾卻從其中聽出了滿腹殺意。
春禾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太太,老爺就在外面,要請老爺進來嗎?
”
謝氏搖頭,“若是老爺的心在我身上,不用叫,他自然會進來。
”
“可是……”
謝氏卻閉上了眼睛,明顯是不想聽春禾唠叨。
春禾立馬安靜如雞,心裡頭替謝氏不值。
白姨娘被送走了,顧大人并沒有忘記謝氏。
顧大人回頭,看着站在屋檐下的幾個子女,“你們都回房吧,這裡沒事了。
”
顧玥紅着眼睛,“女兒想守着母親。
”
顧大人闆着臉,明顯不悅,“回去。
我有準許你出房門嗎?
家規都抄寫完了嗎?
”
顧玥委屈壞了,哇的一聲大哭起來,跑出了上房。
顧玖帶頭,“父親辛苦了。
太太身體不好,正該休息。
我和大姐姐,四妹妹,改日再來給太太請安。
”
顧玖一走,顧珍沒道理繼續留下來,緊跟着顧玖離開。
顧珊猶豫了一下,說了一句,“女兒明天一早來給母親請安。
”
然後也急匆匆地出了上房。
顧大人重新走進正屋卧房。
卧房内很安靜,謝氏躺在床上,似乎是睡着了。
顧大人不由得放輕腳步,在床邊圓凳上坐下。
春禾先是發愣,緊接着反應過來,就要叫醒謝氏。
顧大人擺擺手,阻止了春禾。
春禾安靜如雞,站在邊上,盡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屋裡還殘留着淡淡的血腥味,味道有些刺鼻,讓人不舒服。
襯着謝氏蒼白的臉頰,顯得謝氏越發虛弱可憐。
顧大人心緒複雜地盯着謝氏的背影。
不知何時,謝氏的背影竟然瘦弱如此。
他還記得,謝氏年輕的時候,身子圓潤,顯得很有福氣。
這麼多年過去,原先那個圓潤的小婦人,為他生兒育女,一日日老去,身子也瘦弱了下去。
顧大人輕聲一歎,不由得握住了謝氏的手。
謝氏身體微動,回過頭來,眼神清明地看着顧大人,“老爺來了。
”
顧大人嗯了一聲,點點頭,“我來了。
”
謝氏稍微坐起來,靠着床頭,又喘了一口氣,“聽說白姨娘有了身孕,恭喜老爺。
”
顧大人盯着謝氏,似乎是想确認她說這話是真心還是假意。
謝氏輕咳一聲,眉宇間全是愁緒。
她說道:“我的孩子沒了,好在白姨娘懷了身孕。
白姨娘那邊人少,又都是些沒什麼經驗的小丫鬟。
老爺不如挑選幾個合意的嬷嬷,去照顧白姨娘。
”
顧大人盯着她,“夫人果真這麼想?
”
謝氏自嘲一笑,“事到如今,妾身隻想養好身子,别給老爺拖後腿。
旁的事情,妾身顧不了那麼多。
如果老爺想要追究白姨娘暈倒的責任,這一切都怪我。
是我對白姨娘太過苛責,讓她這些日子受苦了。
”
顧大人輕輕撫摸謝氏的手背。
謝氏安安靜靜的,眼中滿是溫柔,濃得要溢出來。
顧大人望着她,“好好養身體,這個家少不了你。
”
謝氏微微搖頭,“妾身身子不好,以後怕是不能替老爺分憂。
”
“别說負氣話。
這個家還得由你來管理,你管家,我放心。
”
一句“你管家,我放心”,瞬間戳中了謝氏心中最柔軟的部位。
她捂着嘴,無聲哭泣。
顧大人安慰道:“别哭了。
以後好好替為夫打理後院,旁的事情不用你來操心,你還是為夫的妻,是這個家的當家太太。
”
謝氏眼角挂着淚水,望着顧大人,“老爺不生我的氣嗎?
不怨恨我嗎?
”
顧大人笑了笑,“我們始終是夫妻,若夫人能一如既往凡事替我着想,我的心裡自然是記挂着你。
”
謝氏哭中帶笑,“我明白了。
以前是我豬油蒙了心,做錯了事。
從今以後,我一定謹記以夫為綱四個字,一定不給老爺添麻煩。
”
顧大人點點頭,“如此甚好。
等你養好了身體,這個家,還得由你來打理。
”
謝氏先是嗯了一聲,接着點頭答應,“妾身定不負老爺所托。
就算是為了幾個孩子,妾身也會當好這個家。
”
顧大人一臉欣慰地笑了。
“我就知道,夫人是明理之人。
白姨娘那裡,就由夫人安排得力的嬷嬷過去照顧,務必讓白姨娘平安生下孩子。
”
謝氏微微垂首,答應了一聲。
顧大人拍拍謝氏的手背,“你好好休養,一切以身體為重。
”
“我聽老爺的。
”
顧大人又囑咐了幾句,這才起身離去。
等顧大人一走,春禾激動得都快哭出來了。
“太太總算苦盡甘來,老爺心裡頭還是有太太的。
”
謝氏一張臉冷冷清清,不見半點激動,欣喜。
春禾愣住,“太太,你不高興嗎?
”
謝氏面無表情地說道:“有什麼可高興的,這一切原本就是我的。
”
主持中饋,收拾姨娘,教養子女,哪一樣不是她原本就該有的權利。
如今不過是将這一切還給她,有什麼值得高興。
謝氏幽幽一歎,“平嬷嬷人呢?
”
“太太想見平嬷嬷嗎?
奴婢這就去叫她。
”
謝氏點頭。
春禾跑出去叫平嬷嬷。
沒多久,平嬷嬷随春禾走進卧房。
“奴婢見過太太。
可喜可賀,終于雨過天晴。
”
謝氏有些疲憊,揮揮手,“春禾,你出去盯着小丫頭煎藥,别讓她們偷懶。
”
“奴婢遵命。
”
春禾一走,屋裡就隻剩下平嬷嬷和謝氏兩人。
平嬷嬷上前一步,躬身站在床邊,小聲說道:“太太選的時機正好。
想來,之後老爺應該不會繼續針對大老爺設在晉州的據點。
”
謝氏輕咳一聲,“大哥在晉州到底安插了多少探子?
先是布莊,接着是酒樓,今日又是米店,大哥到底想幹什麼?
他為什麼要在晉州安插這麼多探子?
他到底想監視誰?
”
謝氏死死地盯着平嬷嬷,眼中冒火。
平嬷嬷說道:“事關東宮大事,太太還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
“你這個老奴。
”謝氏破口大罵,心頭惱怒不已。
平嬷嬷面不改色,“若是太太罵兩句就能消氣,太太不如多罵幾句。
其實太太不必如此生氣,大老爺的安排,奴婢哪有資格了解。
奴婢隻是大老爺和太太之間的一個傳話筒,太太這些問題,奴婢也想知道。
或許大老爺這麼安排,是有什麼深意。
”
謝氏冷哼一聲,“他就是瘋子。
”
話語中,對大哥謝茂有諸多不滿。
謝氏身體虛弱,說了幾句,就開始喘氣。
這又讓謝氏一陣氣惱,“為了他的事情,把我的身體都弄壞了。
不知得養多長時間,才能養好。
”
平嬷嬷安慰道:“太太别多想,安心養身體。
許大夫也說了,這一胎原本就是個死胎,早該打下來。
結果用藥硬生生保着這孩子,因此會害得太太身體虧損。
如今,總算将這不全的孩子的打了下來,太太的身體,一定可以養好。
”
謝氏冷哼一聲,“你也聽見了,我身子傷了,從今以後,不可能再懷上身孕。
”
“太太已經有兩子兩女,将來有沒有孩子,也不重要。
”
謝氏嘲諷一笑,“你說不重要,結果白姨娘那個賤人轉頭就懷上了身孕,氣煞人也。
算算時間,正是老爺冷落我的時候懷上的。
老爺還敲打我,要我保證白姨娘這一胎平安生下來。
”
平嬷嬷安慰道:“就算白姨娘平安生下來,也威脅不到太太。
太太不用擔心。
”
“我是不用擔心,但是我心頭這口氣不吐不快。
”
謝氏滿心惱怒。
平嬷嬷心頭卻有些厭煩。
太太就是目光短淺,整日就盯着内院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卻不知,京城都快變天了。
當然,指望太太關心京城的大事,也不現實。
罷了,遇到這麼一個太太,她隻能多操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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