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明珠昏昏欲睡之際,突然聽到宇文初說了一句:“今天老九也喝醉了,他請我轉告你一句話。
”
明珠的瞌睡一下子就被嚇跑了,宇文佑是個腦袋會打結的,別莫名其妙又蹦出幾句不該說的話來啊。
宇文初提了個頭,偏來就不說了,慢悠悠地等著她發問。
明珠心裡也來了氣,就沒見過這麽小氣的,一時裝得好像很大方似的,一時又小氣得和個怨婦似的,她和宇文佑還能有什麽啊?
就憑從前的恩怨,她沒有瘋狂追殺宇文佑已經算得是十分寬宏大量,還會和宇文佑牽扯不清?
她腦子裡裝的又不是豆渣!
於是索性裝睡不理,她不陪宇文初玩了,他自個兒玩去!
心眼多得沒地兒使了,居然敢使到老娘身上來!
這樣一想,她就放松下來,加上又是喝了酒的,一會兒功夫就真的睡著了,還不忘舒舒服服地把腿架到宇文初的肚子上壓著。
宇文初還一直等著她追問呢,他曉得她的性子,最是沉不住氣,藏不住話,那他便可以深挖細挖,哪怕就是有針尖大的苗頭也給掐滅了。
哪知等得發困明珠都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沉不住氣的人反倒成了他,他翻身去看,明珠早就睡著了。
他鬱悶地把明珠壓在他肚子上的那條腿搬下來,低聲抱怨:“還真睡得著。
”
也不知道她到底是聽見了他的話卻不當回事呢,還是長心眼了聽見了假裝沒聽見?
宇文初恨不得把明珠搖醒了問,想想又覺得自己怪無聊的,她既然不再喜歡不再愛了,他又何必總是在她面前提起老九,反覆讓她想起老九?
自己可真是夠蠢的。
五更時分,明珠準時醒來,夫妻倆在床上膩歪了一會兒,一同起身,準備開始一天的忙碌。
吃過早飯,明珠送宇文初出去,他狀似不經意地道:“烏孫郡主以後就是一個人在家裡了,她現在已經痛改前非,烏孫和咱們也正是敏感時期,你便多關顧著她些吧。
下次有聚會和宴席什麽的,你把她喊上,省得老九在外頭也不安心。
”
這大概才是宇文佑請他轉告她的話吧,偏偏他要玩出這麽多的新鮮花樣來。
看看這話說得多婉轉啊,句句都點出宇文佑現在和烏孫郡主你儂我儂,互相牽掛,沒別人什麽事兒。
明珠十分鄙視地應了一聲:“好的,我記得了。
”
宇文初無意間看到她鄙視的表情,虛張聲勢地道:“你那是什麽眼神?
”
明珠挑眉:“崇拜的眼神。
殿下真是又聰明又厲害,我望塵莫及。
”
宇文初難得臉紅了一回:“話真多,我聰明厲害你心裡有數就好了,別總是這樣誇,別人聽著會笑的。
”說完匆忙離去。
明珠目送他走遠,想起今天傅明正他們就該收到她的信了,便微微歎了口氣。
北地儋州。
傅明正站在儋州的城牆上,眺望著遠處的同州城。
同洲城離得太遠,他並看不清楚,但在前些日子,他曾在夜晚縱馬奔襲至同洲城下,看到過同州知府顧汝良和一排英勇戰死的守將的人頭懸掛在城門之上,也看到過同州軍民的鮮血把城牆染成了一片壓抑的烏黑色。
匈奴人管殺不管埋,惡臭飄到十多裡外,就連風都是臭的,中山王的人馬為了防止疫病,再將這所有的人堆在一起澆上油燒了個乾乾淨淨,大火燒了幾天幾夜,濃煙衝天,油煙四處飄散,以至於方圓十裡內的水缸和湖泊表層都浮了一層人油珠子。
戰場的慘烈遠超他的想象,他吃不下飯去,就連水都喝不下去,看到就想吐,看到就會痛恨二哥為什麽會犯下這樣的糊塗,鑄成這樣的大錯。
就算是有人算計,那也是弱點被人攻破,也是沒有堅守住心中的信念,忘記了愛好和責任誰更重要。
三萬多條人命啊,天大的理由都不能以他們的性命身家為代價。
若是主將在,有人主持大局,合理調度,哪怕就是兵力懸殊,最後總歸是要輸,那也不至於敗得如此慘烈,如此徹底。
傅明正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恥辱必須要用鮮血去洗涮,傅氏好不容易出了一個將軍,卻是這樣的下場,長兄、三哥都不是這塊料,下一輩的孩子們也沒有從軍的,那就讓他站出來,替傅氏,替二哥,洗淨這恥辱。
長隨韓成小跑著過來,恭恭敬敬地把一封信遞交給他:“是京裡來的急信。
王妃的。
”
傅明正接過信封,看到熟悉的筆跡,心情總算是要稍許好了一點。
明珠的信寫得很簡潔,第一句是說家裡一切安好,攝政王府和太皇太後的矛盾水火不容;第二句是說她早在事發之後就私底下拜托沈瑞林幫她搜尋二哥,人找到了;第三句是讓他從沈瑞林那裡悄悄把二哥帶走,再送到記國昌華公主那裡去,然後告訴宇文初,人沒有找到。
傅明正捋清了這其中的關系,默默把信燒了,走下城牆去尋沈瑞林。
沈瑞林正和一群將領站在沙盤前推演軍情,聽說他來了就拋下那群將領,熱情地邀請他往屋子裡去:“知道你吃不下肉食,我讓人給你弄了些雞蛋來,用深井水煮,再剝了皮吃,一定沒有那些東西的。
”
傅明正苦笑:“你還真把我當成京城來的公子哥兒了。
我哪裡是挑剔嫌棄?
我是被那三萬多條人命壓得喘不過氣來。
閉上眼就會看到他們,都在問我,傅將軍在哪裡。
”
沈瑞林心虛地垂下眼去,拚命才擠出一個可憐巴巴的笑:“不是都查明白了麽,二哥是被人算計陷害了,他也不想這樣的,他生不如死,比誰都難受。
”
傅明正淡淡地道:“我聽你這話,就好像是見過他似的,不然你怎會知道他是怎麽想的?
”
沈瑞林沒有反駁:“你收到明珠的信了?
”
“你也收到了?
她是不是讓你把人交給我?
”傅明正紅了眼睛瞪他:“瞞我這麽久,每天看我瘋了似的到處找他卻無動於衷,你可真夠狠的啊。
”
沈瑞林苦笑:“那我能怎麽辦?
你隨我來就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