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沐一一嘟囔,霁鴻卻不高興了。
“不能死?
總要有一個理由吧?
倘若你不能給我一個理由讓我留着他的命,那我今天就非要他死不可!
”
這次的語氣,比之前所有的話語的語氣加起來還要鋒利的許多,也吓得沐一一肩膀微微一顫,眸子略有驚恐的望着霁鴻。
是啊,總是要有一個有說服力的理由的,沐一一心裡想道。
可是這個闖宮的罪名,沐一一想象一下也知道會有多大,傅硯今今天是在劫難逃,根本脫離不了一死的命運,而她,此刻也好像毫無力氣,根本想不出什麼所謂有說服力的理由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沐一一心裡直叫苦,哭喊着自己此生的命運注定離不開皇宮這樣的地方,也離不開一些為了她而遭受折磨的人,更加離不開為她而變得百般琢磨不透的,猶如瀾滄洙,霁鴻這樣的君王!
理由……一時間,腦子一片空白,這樣的午夜裡,腦筋本來就恨木讷,偏偏上演這麼一出戲,讓沐一一有些招架不住。
單薄的肩膀随着她深呼吸而一起一落,雙手提在了身前,十指緊扣着,沐一一的眸子低垂着,心裡已經早有了些主意。
“因為這個人,有人等着他去愛,有人等着他去娶,有人等着他攜手百年,這樣的理由還不夠嗎?
”
沐一一的腦子裡,一個美麗的影子模糊的飄過,那是一個會在一個不合時宜的時候出現在沿洄河邊,指着傅硯今的鼻子質問那個河邊的浣紗女是誰的女子。
這句話,仿佛就像一個符咒,一時間将傅硯今鎮住了,他跪在地上,微張着嘴巴,難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女子,表情充滿了不理解和疑惑,可是隻是過了一小會兒,他便十分輕松的笑了出來。
沐一一的話,好像是一根粗壯的闆子,狠狠的打在他差點迷失自我的心上,也将他腦海最深處的那個人打了出來。
直到此時,他才明白,眼前的沐一一根本不像是他之前所認識的那樣,脆弱的如同一株花一樣,隻能等待着什麼人來摧毀。
那女子的心其實比他想象的要強大的多,而且更要理智的多,這一點,讓傅硯今覺得自己是個十足的負心漢,薄情郎。
那個整日在留香閣裡思念着他的女子,原來是那樣無時無刻的活在他的腦子裡,一點一滴,都是顔姝的影子。
擡起頭來的時候,沐一一正對着他微笑,而傅硯今隻是用同樣的笑回應了她。
“這……理由雖然是牽強了點,可是我就不明白了,為什麼我要因為這點不成名的理由就饒了他?
傳出去豈不是讓人笑話死!
”
霁鴻似乎很不服氣的樣子,親眼看着面前的一男一女那樣默契的對着笑,心裡很不甘,遂就幹脆背過身子去,将那寬大的袖擺朝着身後一甩,便再次回到了龍座上。
他的身邊,青索仍舊不做聲響,一動不動。
霁鴻坐在龍座上,一隻手閑散的托着腮,靜靜的等待着,他猜想,沐一一一定會說些什麼,不管是什麼,他都十分期待。
“這個世界上最難得的事情就是情了,有的人怎麼也得不到,有的人得到了卻馬上失去了,而有的人,明明就在身邊,卻視而不見,這樣是不是未免太悲哀了呢,除非你心腸毒辣,否則你怎麼會忍心看見那樣的悲劇發生呢……”
這些話,說起來是那樣的牽強,就連沐一一自己聽起來都絲毫沒有說服力,而她,從頭到尾都好像是在自圓其說,說着仿佛隻有自己能聽明白的話。
那個龍座上的人,猶如一座山一樣,那樣不作聲息的看着她的眼睛,聽着她說的每一個字,可從頭到尾卻一個字也美回應一聲,哪怕是一句嘲笑,沐一一也很想聽見,因為一個女人在一大群男人面前唱獨角戲的滋味實在是不好受。
更何況,這獨角戲唱的并不漂亮!
“來人,把這個人給我扔出宮去,要是再敢踏進這裡一步,我就把他溺死在沿洄河裡……”
很突然的,龍椅上的霁鴻幽幽的開了口,這一開口,便是對着身邊的青索說的。
他的手懶得擡起來一下,可還是擡起了那麼一根食指,指着地上的傅硯今,又很慵懶的看了一眼青索,淡淡的說道。
“陛下,你這是什麼意思?
扔出去?
怎麼扔出去?
難道是要放了這小子?
”
青索明顯沒有理解霁鴻的意思,一直沒說話的他,一開口就惹來了霁鴻的白眼。
“還有什麼意思?
難道你沒聽懂嗎?
我是讓你把這小子給我扔出去,扔出去難道你不懂嗎?
扔……”
霁鴻朝着青索擺了擺手,讓他知道自己現在有多麼不耐煩去給他解釋已經說得那麼明白的事情。
不過,那個腦袋如榆木疙瘩一樣的青索,雖然是似懂非懂,可還是拱手,領了命。
“來人,把這小子給我擡上,跟我走……”
說着,就見傅硯今被幾個侍衛擡了起來,就連身上的繩子都還沒有解開,更加來不及對沐一一說些什麼,人已經被拖出了老遠了。
就這樣,花棚裡好像又一下子恢複到了不久之前的樣子。
可是現在沒有什麼傅硯今。
隻有霁鴻和沐一一兩個人,其他的侍衛和侍女,隻不過是站得遠遠的,随時等候吩咐而已。
沐一一算是看出來了,霁鴻是打算就這樣把傅硯今給放了,順便把青索等人給支開,女人的直覺告訴他,馬上又要有一番徹心徹骨的談話了,一個帝王,和一個不明來曆的女子。
果然,青索帶着傅硯今走遠了,霁鴻便朝着兩邊揮了揮手,兩旁的人便是齊刷刷的退後了十多步去,這樣的距離,會聽不清他倆的談話。
“阿寶姑娘,我把它們支開,隻是想再問你一次,你真的不願意留在這裡?
雖然我之前想處置你這個不明來曆的女子,可是,我發現我是真的很喜歡你,我希望你能陪在我身邊,一輩子,難道真的一點可能性都沒有嗎?
”
花棚裡空蕩蕩的,沒有侍女守着,更沒有之前的兩個白胡子,隻有霁鴻的聲音,很微弱,很溫柔的回蕩在裡面,猶如一陣陣清風,拂過沐一一的心頭。
然而那風卻隻是吹過而已,并沒有停留住。
好一陣子的寂靜,好像花棚裡面根本沒有人一樣,沐一一隻是用一如既往的淡淡的笑看着他,沒有做任何回答,可是倘若是這樣,霁鴻也算是知道了真正的答案。
霁鴻無奈的搖搖頭,一臉惋惜的樣子,朝着沐一一苦澀的一笑,那樣俊美的少年,臉上帶着那樣不好看的表情,看着讓人心疼。
“好吧,我知道了,無論我問你多少次你都會這麼回答我,我就不自取其辱了,還沒見過哪個女人想你這麼傻的,到手的榮華和權勢都不要,真不知道是什麼讓你那麼執着的說要回去……”
說話的語氣如一個失落的大孩子,霁鴻一隻手背在腰後,微笑道。
“也許是情吧。
”
一具話,如清水一樣澄澈鮮明,也如一萬濃湯,讓人尋味甚久。
沐一一的嚴重閃爍着一些情緒,她的眼神雖然有些空洞,渙散的目光卻朝着某個方向望着,好像她的眼前正站着一個人一樣,讓她看得出了神,也失了神。
那個情字,霁鴻從未體會過,可是沐一一的出現卻讓他着實體會到了那樣的一種苦澀。
尤其是現在,那個女子,正癡癡的盯着空氣發着呆,他便知道,她的眼中一定裝滿了一個人的影子,所以才會看的那麼癡傻。
“走的時候不用告訴我,我不會去送你的,因為沒有一個皇帝去送一個平民回家的道理,不過,倘若可以……捎個信,報個平安。
”
霁鴻背對着沐一一負手而立,擡着頭,看着還是那麼漆黑的天,說道。
“嗯。
有緣再見。
”
還沒别離,卻已經在道别,在霁鴻和沐一一看來着也算是兩個人短暫相視而來的一點點默契,盡管隻有這些,可還是值得珍惜。
這一夜,出奇的短暫。
**翌日,豔陽姣好。
今天,趙大娘的染坊,生意一如既往的興隆,一大早開始,夥計們就忙的不可開交,就連趙大娘也是在院子裡忙活着,這邊看看布染的怎麼樣了,另一邊還要到前堂去招呼客人,染坊好像又恢複了以往的日子。
一輛馬車徐徐的停在了染坊的門口,片刻後,車上跳下來一個穿着水粉色粗布麻衣的女子,那女子站在驕陽下亭亭玉立,美豔的驚擾了經過的路人,就連女人都停下來看上幾眼,過後再不停的指指點點。
沐一一朝着馬車裡的人揮了揮手,沒有說一句道别的話,隻是很期待的朝着染坊裡面走去,仿佛那裡就是她的家一樣。
“真是的,忘恩負義。
”
馬車裡,霁鴻的抱怨悄悄的被淹沒在低垂的簾子後面,片刻後,那輛馬車便消逝在了長街的盡頭。
沐一一如同一根木讷的呆子站在門口,有些猶豫,猶豫着自己該不該再踏進這裡。
可是一向留意門口的趙大娘,卻一眼就看見了她。
“大……大娘……”沐一一小聲叫道,卻是倍感親切。
那個美麗的老女人,如沐一一知道的那樣扭捏着她婀娜多姿的身體,姗姗的朝着她走來,且還沒走到跟前,就張開了那一張從不饒人的嘴巴。
“大什麼大!
你這臭丫頭,死哪裡去了?
不知道老娘這裡忙着呢嗎?
還杵在那幹嘛?
還不進來幫忙?
”
趙大娘的聲音依舊是那麼尖銳,可現在,沐一一卻覺得那聲音真是好聽極了。
她朝着趙大娘調皮的一笑,就一步跳進了門檻,就要朝着後院染布的地方走去,可忽然間卻想到了一個人,那個昨天晚上被青索帶出去扔出宮的人。
沐一一回過頭,若有所思,正要開口問一下傅硯今的情況,趙大娘卻是一臉不屑,搖頭道:“不用問了,那小子,一大早就出門,昨天回來我見他房間裡的燈亮了一夜,天亮了就出門了,誰知道又去哪裡鬼混去了!
”
趙大娘雖然嘴巴上不饒人,可沐一一卻聽出一個當娘的對自己兒子的擔憂,想想就覺得好笑,也不等趙大娘追究她笑什麼,沐一一就小跑着朝着後院溜去了。
可趙大娘并不知道,這是她的阿寶在染坊裡的最後一天了。
經曆了這麼大的波折,險些還害的傅硯今被燒死,這讓沐一一做出了一個很不地道的決定,不辭而别!
她忙碌了一整天,仿佛望穿秋水一樣期待着的黃昏也終于來到了。
和其他女工們一起吃了飯,沐一一若無其事的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換下了自己的那一身染坊女工的衣服,好好了洗了個澡,找來了一件很樸質的一群換上了。
夜晚,就像是勢不可擋的帷幕一樣落下,讓沐一一有些浮躁的心也漸漸平靜了下去,這一刻終究還是到來了。
收拾好了一些衣服,帶好了一些錢,還有水和吃的東西,趙大娘房裡的燈剛剛滅掉,沐一一就悄悄推開了門,輕手輕輕的走了出去。
直到走出了染坊的後門,沐一一才真正把那個懸到嗓子眼的心給放了下去。
對着門口發了好一陣子的呆,最終還是要決絕的回過頭去,心裡雖然難過,可是此刻的沐一一卻是歸心似箭,默默的道别的身後的一切,她便踏上了歸路了。
沐一一不得不承認,一個女孩子走夜路絕對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尤其是掌握不好太好的方向,往往會心驚膽戰,不知該何去何從。
可是,一路上,沐一一朝着那一片反光的地方走過去,她知道,那是沿洄河的河水被照出的光亮,聰明的她,根本不難想到,自己既然是順着河水飄來的,隻要逆着河流朝上走,就一定能找到回到瀾國的路。
她的心裡既歡喜又惆怅,歡喜的是她總有一天會回到瀾國,見到自己想見的人,惆怅的是,她還不知道,從這裡到瀾國究竟要漂泊多久才是個頭,隻身一人,隻是那種孤單,就讓沐一一不堪想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