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這樣大,衆人以為來人就在門外,卻等了片刻,才見幾人踏着輕功入了正廳。
竟是千裡傳音,可見功夫之高。
兩名男子,一老一少,一粗狂一溫潤。
兩名女子,亦是一老一少,都是天仙似的樣貌,尤其那略微年輕的女子,白裙長綢好似仙姑降臨。
幾人落地無聲,衆人不知他們是誰,視線紛紛打量着,唯有謝酒的視線始終落在那個如玉男子身上。
眼裡漸漸浮起水光,朦胧了視線,師父,她在心裡喚着。
男子亦在打量着她,而後邁步走到她面前,微微一笑,“徒兒,你受苦了。
”
他的目光帶着點悲憫,又帶着一些疼寵。
這樣的眼神讓謝酒的淚瞬間掉落。
那悲憫是因為師父猜到了她的重生,即便這世兩人還是初次見面,師父卻認了她,将她當做徒弟,那寵溺的眼神便是前世他看她時的眼神。
乘風用衣袖包裹着手指輕輕刮下謝酒臉頰的淚,歎息道,“莫哭了。
”
許是他曾泡在大盛朝的圖書館多年,詩書氣浸染進了骨子裡,哪怕剛從牢獄出來不久,渾身上下也透着一股儒雅清隽。
“師父。
”謝酒哽咽出聲,再也忍不住,撲進了他的懷裡,這個男子是她的第二個父親。
乘風又是一聲輕歎,擡手輕拍她的後背,眼神卻陡然淩厲掃向廳中衆人。
顧逍下意識想上前,被樓祁拽住了手。
樓祁朝他搖了搖頭,人家那是見到師父喜極而泣,不是被欺負哭了啊。
另一邊,恭王不可置信地看向秋玉刀和秋月劍,“玉刀前輩,月姨?
”
秋玉刀望着突然竄到自己跟前,有些發福的小老頭,“你是……”
他虎目陡然瞪大,“小包子?
”
雖被當衆叫出小名有些難堪,但恭王還是歡喜點頭,“是我。
”
他幼時跟在先帝身邊,同他們相處過一段時間,月姨最是喜歡背着他上天遁地,那是很愉快的一段時光。
後來先帝藏了他的孩子,他也想過找他們幫忙,可再也沒尋到他們蹤迹,沒想到時隔幾十年還能再見,他甚是激動。
秋玉刀則蹙了眉,有些嫌棄道,“你這些年做什麼了,才五十來歲怎的老成這鬼樣子?
”
當年那個白白胖胖的小豆包,依舊是白胖,隻是看着比他還老上一些。
恭王神情讪讪,他這些年縱情酒色,功夫也丢了,縱使有再好的底子,如今也已是老相了。
不過,見到了幼時的前輩,他好似又有了些年輕的心态。
衆人聽得秋玉刀這樣說恭王,不由倒抽口涼氣,這幾個人究竟是什麼來頭。
突然有個中年男子說道,“我想起來了,我祖父曾同我說過,先帝年輕時禦駕親征,得一對江湖遊俠所助,先帝感念恩情,下令皇室子孫需得對遊俠夫婦以禮相待。
”
陛下都四十多了,先帝年輕時所結識的朋友,那這對遊俠夫妻起碼得七八十了吧?
可那男人雖然皮膚黝黑,瞧着也就四五十的樣子,還有那婦人,滿頭雪發,面容卻比蔡氏都年輕許多,應該不是吧?
卻不想,有個五旬官員肯定道,“是他們,當年先帝設宴,我随父親進宮在宮宴上見過他們,先帝還當衆賜了他們免死金牌。
”
衆人震驚!
秋家幾人功夫好,這些人的議論皆聽在他們耳中,不過江湖人不圖那些虛名,他們今日前來是有正事要辦。
秋玉刀看向三皇子,“是你要送我徒孫做尼姑?
”
事關免死金牌,三皇子很小的時候就聽過秋氏夫婦的故事,隻不過,他怎麼都沒想過謝酒會是他們的徒孫。
但轉念一想,秋氏終究是江湖中人,沒什麼可懼的,便挺挺了胸膛,“在大夏朝,女子和離之後能去的也就是廟庵了。
”
“誰說的?
我遼東王府的義女有的是去處!
”跟在秋家幾人身後出現的溫柒嗆聲道。
衆人驚詫,怎麼又跟遼東王府扯上關系了?
溫柒的話,也讓謝酒驚訝,她何時成了遼東王府的義女?
秋家四人輕功了得,溫柒追他們艱難,還得等着比他輕功更差的林舒,故而才來遲了些。
他打開折扇,扇了扇額頭的薄汗,朝謝酒眨了眨眼,“酒妹,七哥來遲了,你想要做什麼盡管做,京城不想待,咱還可以回遼東。
”
謝酒已從乘風懷裡退出,看了眼他,又看了眼滿眼關切跟着他一同前來的林舒,明白了溫柒是在給她撐腰,雖不知是何原因,她朝他感激一笑。
而後眸光轉向三皇子,“殿下說錯了,謝酒要的并非和離書,而是放妻書。
”
她都不曾與楊四拜過堂,是被強行娶進侯府的,和得哪門子離。
不等三皇子說什麼,她又轉向蔡氏,“婆母可願給我放妻書?
”
蔡氏當然不願給謝酒放妻書,但她昏迷剛醒時,謝酒在她耳邊說的那幾句話,逼得她不得不放謝酒離開。
霓凰郡主和三皇子的阻攔她樂見其成,想到謝酒先前說過,她才是真正的霓凰郡主,她便在一旁裝愣看着他們鬥,盼着三皇子和霓凰他們能赢了。
屆時謝酒也怨不到她頭上。
可誰想,還沒真正的鬥起來,先是出現了對先帝有救命之恩的江湖遊俠,後遼東王府又摻和進來,謝酒這個賤人被關在後院幾年,是如何與這些人有的牽扯。
想到謝酒的威脅,還有那些護着她的人,她暗暗咬了咬牙,而後滿臉慈愛道,“母親自是願意的。
”
這次,不用她說什麼,已經有人将筆墨送到了她面前,是林舒!
林舒将紙鋪開,提筆沾了墨送到蔡氏手中,“老夫人,請吧。
”
她如今是毫無身份的孤女,永甯侯府的宴會自是不會請她,但她一直關注這裡頭的情況,聽說有人為難謝酒。
正在想怎麼進永甯侯府,就遇到出京幾日,剛趕回城的溫柒。
那筆墨是顧逍命人準備的,被她截下送到了蔡氏面前。
她知道自己此後會落個不好的名聲,可她如今孤身一人,有什麼懼的?
霓凰眼見着蔡氏已經接了筆,尖叫道,“謝酒,你竟逼着自己婆婆給你放妻書,你這是不孝……啊……”
白色長綢打在她嘴上,看似綿軟無力,卻讓霓凰的嘴瞬間紅腫,秋長樂柔柔道,“小孩家家怎麼就聾了耳朵,那老婦人分明是自己願意寫的,何來我們家謝酒逼迫一說?
小小年紀不學好,竟幹些挑撥之事,欺負我們家謝酒身後無人麼?
”
先前不認謝酒,是不确認她是否真是師兄的徒弟,救出師兄後,将謝酒的事同他說了,師兄便說要去見謝酒,如今見到了,師兄看謝酒的眼神分明就是看自己的孩子般。
師兄的孩子,自也是她的孩子,肯定是要護着的。
霓凰當衆挨打,氣得抽出腰間軟鞭就往秋長樂抽去,“我乃鎮國公府霓凰郡主,你一個江湖賤婢竟敢對我動手。
”
隻是鞭子甩出,眼前寒光閃爍。
幾息後,秋月劍劍刃回鞘,霓凰手中的軟鞭碎了一地。
秋月劍踩在破碎的軟鞭上,冷視霓凰,“老身的女兒雖無高門出身,卻也懂得起碼的禮義廉恥,你一個未嫁的姑娘在别家攪屎,在老身看來才是下賤。
”
她身子輕移,一把扯下正廳隔簾,揮手往霓凰纏去。
鎮國公世子妃再不願上前,此時也不得不上前阻止,“女俠,手下留……”
隻是,秋月劍的速度太快,她話未說完,霓凰已經被捆了個結實,從頭到腳,如蠶繭。
鎮國公世子妃剛擔心霓凰會被憋死,不知秋月劍是如何動的手,那布簾被戳了兩個洞,恰好留出霓凰的兩個鼻孔來。
那樣子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要不是霓凰是她府上的,她都忍不住要笑出聲來。
雖說霓凰今日是自取屈辱,到底也是累了鎮國公府的名聲,她想要讓人将霓凰解開,便收到一記冰涼如寒潭的眸光。
秋月劍淡聲道,“放妻書寫完,老身會放她自由,省得她瘋狗亂吠,影響我徒孫的大事。
”
她看向蔡氏,語氣柔和,“你寫快些,老身懶得再卷一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