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大半年再次見到祁骁,大長公主保養不如從前的臉上閃過了明顯的驚訝。
她似乎是沒想到,祁骁真的還活着。
祁骁将她眼中詫異盡收眼底,說不清什麼滋味地勾了勾唇。
他在距離大長公主幾步遠的位置站定,看似恭敬實則無比疏離地對着大長公主行禮。
“給大長公主問安。
”
叫的不是親近的姑母。
而是帶着客套的封号。
短短幾個字,卻已經足以讓大長公主察覺到祁骁對自己的态度。
大長公主短暫的驚愕後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神情,半晌才喃喃地說:“你回來了。
”
祁骁聞言笑了。
他點頭道:“是啊,誰能想到,我竟然還能活着回來呢。
”
“不瞞長公主,跳下去的時候,我是真的以為自己活不了了。
”
提起前事,祁骁口吻平淡,絲毫不像是說及自己的生死。
倒像是在随意談論别人之事。
大長公主瞳孔狠狠地縮了一下,寬大袖袍中的手指也在無聲握緊。
她生硬地别開頭避開了祁骁的目光,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才說:“鎮南王府唯獨隻有你這麼個主子,你能安然無恙,自然是最大的好事兒。
”
祁骁聽完戲谑一笑,淡淡地說:“大長公主這話就說得岔了。
”
“鎮南王府除了我,還有正兒八經的女主人和小主子呢。
”
大長公主聽到這話露出了不屑的神情,冷笑道:“一個無知婦人,兩個不知事兒的稚子,這樣的人算什麼主子?
”
經曆了之前的事兒,大長公主心中對鐘璃的怨氣可謂是上升到了頂點。
她再無一絲對鐘璃的喜愛欣賞,出口之話不多,卻句句都是錐心之言。
“若不是你全心護着,他們孤兒寡母的能在群敵環伺的情況下活着都艱難,何談主持大局?
”
被鐘璃困在此處,大長公主從不讓認為是自己技不如人,輸給了鐘璃。
她始終都覺得,讓自己陷入敗局的原因是祁骁。
隻有祁骁。
祁骁眉梢不悅揚起,輕飄飄地說:“孤兒寡母?
”
“大長公主真當我是死人了?
”
大長公主自知失言,卻還是不肯改口。
她眉眼間再無之前的慈善溫和,滿滿當當的都是說不出的陰狠刻薄。
她狠狠地咬着牙,一字一頓地說:“左右你把那個鄉下女子當作珍寶,我這個做姑母的說什麼,你大約都是聽不進去的,可祁骁,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不得不多嘴提醒你一句。
”
大長公主刻意壓低了聲調,陰沉沉地說:“枕邊養虎,勢必成患,你把蛇蠍當心肝寶,遲早有一日會受報應!
”
大長公主當真是恨毒了鐘璃,說這話時,眼中閃爍的都是壓制不住的恨意。
祁骁見了卻隻覺得心中好笑。
他目光平靜地看了大長公主一眼,像是不解。
“說起來,在相國寺将長公主拿下的人是我,下令讓你不得自由的人也是我,王妃似乎與大長公主如今境遇并無直接幹系,大長公主對王妃,究竟是從哪兒來的恨?
”
不去恨他這個直接動手的罪魁禍首。
反而是去恨一個與此事幹系不大的人,失心瘋了不成?
面對祁骁談不上疑惑的疑問,大長公主不自覺地愣住了。
祁骁見了無聲譏笑,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來才漫不經心地說:“按理說,長公主應當恨我才是。
”
大長公主想也不想就說:“不!
”
“不是你!
”
不等祁骁開口,她就咬牙說:“這一切都是鐘璃的過錯!
”
“若不是她迷惑你至深,讓你失了心智,你怎會冒險上相國寺?
若……”
“若不是我執意上了相國寺,我就不會中計被斯琴南逼下懸崖,也就不會發生後來的事兒了。
”
祁骁停頓了一下,靜靜地看着神色癫狂的大長公主,譏笑道:“你想說的,是這個嗎?
”
大長公主喃喃無聲,祁骁卻面露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沉默在空氣中無聲彌漫,終将抵達死寂之時,祁骁才緩緩地說:“在長公主看來,隻要沒了王妃,斯琴南就會消了對我的殺心嗎?
”
答案當然是不能的。
斯琴南為了設計祁骁,甘心不動聲色地在相國寺潛伏數十年。
在他的陰謀中,鐘璃隻是其中一環,卻不是必不可缺的一環。
就算是沒有鐘璃,他也會找到别的動手機會。
隻要斯琴南活着,對祁骁的殺心就不會終止。
而最後的事實證明,大長公主是阻擋不了斯琴南的。
大長公主啞然失聲,祁骁卻是無聲輕笑。
似乎是察覺到了祁骁的冷淡,大長公主的眼眶毫無征兆地就紅了。
她心痛地看着祁骁,嗓音嘶啞。
“可是祁骁,我從未起心害過你。
”
當時知道祁骁上相國寺有危險,她還特意去阻止了。
可祁骁是怎麼做的?
!
聽出大長公主的怒意,祁骁不知是什麼情緒地呵了一聲。
他慢條斯理地把手中帶來的一個東西放在了桌上,語調幽幽。
“長公主說從未起心害我,可我竟不知,這是東西是什麼來曆了。
”
祁骁拿出來的,正是鐘離流給的名單。
來之前,祁骁就暗中用一種讓人來不及反應的速度,将名單上的人全都拿下審問。
一問,還當真問出了不少東西。
這些人看似毫無關聯,實際上,卻都是明裡暗裡來自大長公主府的人。
有些是祁骁還很小的時候,大長公主就借機插進去,至今潛伏了數十年的。
還有的,是大長公主借着幫忙打點鎮南王府的名義插進去的。
不管是用什麼方式進了鎮南王府,對外是什麼來曆身份,這些人一直效忠的人,始終都是大長公主。
這麼多年,也始終都作為大長公主的眼線,窺視着鎮南王府中的一切。
祁骁失蹤前,這些人并未暴露異樣。
可祁骁失蹤後,鐘璃先是征戰南疆,後是忙于四處尋找祁骁,疏忽了府中之事,倒是讓這些隐藏很深的人露出了馬腳。
除了别有用心的巧安在兩個孩子耳邊胡說。
還有人在暗中散播對鐘璃不利的傳言。
而這些,都是大長公主的授意。
早在那麼多年前,就暗中安插了眼線進了鎮南王府,這真的是無心之舉嗎?
祁骁不信。
大長公主也難以為自己做過的事實辯解。
看着說不出話的大長公主,祁骁意味不明地閉上了眼睛。
“其實長公主不至如此的。
”
大長公主對祁骁意義特殊,在大褚也有難以言喻的地位。
鐘璃當時即使再怒火攻心,她也沒想過要取大長公主的性命。
她原本是想就此将大長公主軟禁在一處府邸中,就算是沒了自由,也可保大長公主餘生的平靜。
可大長公主并不領情。
她人看似平靜地在這裡,卻從未停止過暗中作妖的手腳。
事已至此,祁骁是當真再也找不到半分手下留情的必要了。
事實勝于雄辯。
在赤裸裸的現實面前,大長公主再不願承認自己的私心,也不得不說:“這些人,的确是我的。
”
祁骁意味不明地牽了牽唇角,慢悠悠地說:“長公主這時候,不覺得是别人陷害了?
”
“可是這些人從未傷過你半分!
”
原本還算平靜的大長公主驟然動了怒火,咬牙說:“我當年插人隻是為了保護你,我一片苦心如今在你眼中竟都成了害你的證據,祁骁!
我養了你那麼多年,你到底有沒有心!
”
“他們是沒來得及傷我,可他們傷了我的妻子孩子!
”
祁骁猛地拍了桌面一掌,桌子上安放的茶杯無聲晃動,像是透露出了桌邊之人的心緒起伏。
想到巧安在大寶二寶身邊說的話,想到那些人暗中設計讓鐘璃和孩子疏遠的行為,祁骁心中就一陣怒火騰空而起。
“阿璃自入府以來,從未對長公主有過半分不敬,兩個孩子更是無知之年,長公主怎就忍心為了一己私欲,如此傷人?
”
若祁骁真的死了。
鐘璃真的就此不肯放棄,繼續找自己,無暇顧及府中之事。
那大長公主的陰謀是不是就成了?
鐘璃的清譽不再,兩個孩子也與鐘璃疏遠,鐘璃就算是掌握了鎮南王府的全部權利,回到府中面對來自孩子的疏遠厭惡,那時的鐘璃又該是何種心情?
哪怕隻是稍微想一下,祁骁都心痛得難以呼吸。
他死死地盯着大長公主怔然的臉,聲聲含恨。
“若真如此,我隻怕是到了地府也難以安甯,時時都要夢中索恨,質問大長公主為何如此狠心。
”
原本怔愣的大長公主聽到這話眼睛莫名就紅了。
她不甘示弱地瞪着祁骁,面色猙獰,冷笑道:“你恨,難道我就不恨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