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璃和洛秦等人彙合得不算晚。
趕過去營救祁骁的速度也很快。
可斯琴南既然都想到了在途中截殺祁骁,又怎會沒預料到會有人竭盡全力營救祁骁的可能?
鐘璃領人趕回去的途中,遇上攔截追殺數次。
每一次,都是九死一生的渾身是血從人群中厮殺出來。
而相應的,她帶着的人數量也在急劇減少,受到的阻力越發的大。
鐘璃應付得越發吃力,中途讓人緊急又放了兩次求援信号。
泛着不詳紅光的紅色焰火,一次又一次在頭頂的天空炸響,染紅的黑色蒼穹在衆人心頭留下了一片難以磨滅的陰影。
正在急促趕往的柏骞承等人不由自主地微微仰頭,看着重新恢複了黑暗的天空,眼中皆是難以言喻的凝重。
求援信号隻能由王爺或王妃下令放。
而在以往的經曆中,這樣的紅色焰火被放出的次數極少。
每一次信号放出,發生的都是對鎮南王府影響極大的事兒。
祁骁和鐘璃都是沉穩的人,若非情勢緊急,他們都不可能輕易放出這樣的信号。
柏骞承等人倉促中對視一眼,心中微微下沉,下意識地加快了原本就很快的速度。
這邊極速趕往的同時,祁骁也徹底被斯琴南的人逼到了絕境。
身後是深不可測的懸崖。
身前是無窮無盡的追兵。
不知經曆過多少生死關頭的祁骁面對眼下的情形,難得地陷入了沉默。
距離祁骁最近的人看了一眼他身後的萬丈懸崖,得意地笑出了聲。
“堂堂鎮南王,傳言中戰無不勝的神話,此時面對生死,也怕了?
”
祁骁聞言譏諷地扯了扯嘴角,似乎即将面臨生死的人不是自己似的,身體輕松得甚至有幾分不合時宜的肆意。
他看着有些惱怒的追兵,淡淡地說:“你算什麼東西?
也配與本王說話?
”
更何況,他怕的從來都不是死。
祁骁回頭看了一眼身後懸崖,心中無聲苦笑。
這樣的深度,也不知下邊是何種情形。
驟然跳下去,就算是神仙來了也隻怕是難測安危。
可若是不跳……
似乎是注意到了祁骁一瞬的遲疑,先前被他噎了一下的人立馬就說:“你若是甘心被俘,從此聽從主子調令,今日尚且還是能保住性命的,你……”
“是不是你自己貪生怕死,就以為所有人都是你這種廢物?
”
祁骁打斷了那人的話,輕飄飄地說:“想讓本王當俘虜,你們還不配。
”
鎮南王府的人,無論男女,從來都隻有站着死的,沒有苟且偷生之輩。
“大膽!
”
“都已經死到臨頭了還敢大放厥詞!
你……”
祁骁再度不耐地打斷了那人的怒吼,算得上閑适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襟,輕描淡寫道:“回去轉告斯琴南那個廢物,本王今日就此死了就算了,若是僥幸沒死,今日之仇,本王刻刻銘記在心,必将加倍奉還!
”
話音落下,祁骁毫不猶豫地縱身一躍,像個毫無重量的風筝似的,輕飄飄地從懸崖上跌入了不可見底的萬丈深淵。
誰也沒想到祁骁會真的跳下去。
追殺祁骁的人狠狠一怔,下意識地就讓人回去給後頭的斯琴南報信。
斯琴南聽完後也是猛地沉默了下來。
他盼着祁骁去死已經盼了太久,以至于已經成了心中一個不可說的執念。
可當此時真的聽說祁骁死了,他又陡然生出一種不切實際的虛幻感。
那個讓無數人心中顫栗,被世人傳頌的鎮南王真的死了?
就這麼輕而易舉地死在了這裡?
斯琴南沉默的時候,柏骞承等人也帶着援兵殺進了相國寺的大門。
相國寺清淨了數百年的山門前燃起大火,火光映照着每一張凝重的臉,打破了夜裡的平靜。
站在斯琴南身後的霜影面帶焦急地回頭看了一眼,低聲說:“主子,祁骁已死,咱們再在這裡耽擱下去無濟于事,還是趁援兵追上來之前趕緊抽身為妙。
”
早在動手之前,斯琴南就暗中安排好了抽身的退路。
隻要按計劃行事,在援兵趕到之前,斯琴南等人就可以經暗道火速離開相國寺,與南疆内應接頭,直接奔往南疆。
看斯琴南不為所動,霜影着急得白皙的額角都沁出了一層汗珠。
“主子,木已成舟,事不宜遲,您不可再遲疑了!
”
斯琴南恍惚地哦了一聲,呐呐道:“是啊,木已成舟了。
”
“從此這方闊土,我是再也難以踏足了。
”
大長公主是竭力反對斯琴南與南疆勾結的。
斯琴南與南疆方面的聯系被大長公主知道後,大長公主甚至還果斷掐斷了斯琴南與外界的聯系,想借此打消斯琴南的妄想。
可斯琴南與南疆籌謀多年,暗中布置無數。
大長公主的阻止到底是來得太晚了一些。
斯琴南假借祁琮的手,在大長公主的壽宴上送了一件自己的血衣做禮,借機要挾大長公主。
大長公主愛子心切,信了斯琴南真的落在了祁琮手中,為救親子性命,不得不透露了鐘璃的下落。
如今計劃已成,祁骁已死。
他與大長公主,至此隻怕也隻能形同陌路了。
斯琴南壓下了心頭複雜,聲音莫名多了幾分沙啞。
“傳令下去,按計劃行事,即刻撤離!
”
霜影大喜之下去傳話了。
斯琴南坐在輪椅上,眼神飄忽地看着祁骁縱身的懸崖,語調輕得被大風一吹就散了。
“你說的……”
“到底是不是真的?
”
鐘璃和柏骞承等人在半個時辰後彙合。
看到鐘璃的神色,柏骞承等人心中就是咯噔一下。
可現在實在不是說話的時候,衆人壓住心中忐忑加大了搜尋的力度,順着祁骁倉促間留下的印記,終于找到了懸崖之上。
渾身帶血的洛秦面色凝重地走在前頭,懸崖邊探視一圈後,無聲地咬住了唇。
鐘璃用手撐着劍柄,呼吸急促得胸口不住起伏。
看向洛秦的時候,她素來鎮定的目光中透着數不盡的恐慌。
洛秦對上鐘璃暗含期待的目光,一咬牙噗通一聲跪了下去。
鐘璃眉梢狠狠一挑,咬牙說:“你什麼意思!
”
洛秦緊閉雙眼沒說話,脊背僵硬得像一塊鋼闆。
其餘人見狀,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一個可怕的猜測逐漸在衆人的腦海中成型。
不等洛秦說話,鐘璃就甩開了洛林攙扶的手直接沖了過去。
柏骞承見了心中猛地一緊,大喊道:“王妃!
”
鐘璃對衆人呼喊不聞不問,一寸不落地在懸崖邊上查看了一番,難以置信地看了一眼眼前深不可測的懸崖。
鐘璃呆呆地看着懸崖底下的情形實在是太過吓人。
柏骞承着急地對着洛秦使了一個眼色,示意他找機會将鐘璃拉到相對安全的地方。
洛秦恍若失魂半晌沒動靜。
柏骞承急得頭上不住冒汗,想自己沖過去又怕刺激到鐘璃,不一會兒就滿頭都是冷汗。
祁骁如今下落不明。
若是鐘璃再出半點岔子,那才真是要亂套了!
就在衆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的時候,鐘璃自言自語地說:“咱們是一路跟着印記過來的,對吧?
”
祁骁留下的印記在這裡就斷了。
斷在了懸崖之前。
這意味着什麼?
柏骞承一顆心瞬間跌入了谷底,卻不得不硬着頭皮說:“王妃不必自驚,也許是咱們一路上看錯了也說不一定,這夜黑路滑的,一時看錯走錯了方向也是可能的,您趕緊過來主持大局,咱們還得前去營救王爺呢。
”
柏骞承的話看似字字在理。
鐘璃卻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她神色恍惚地看看懸崖,輕輕地說:“咱們沒走錯。
”
這麼多人幾乎是一寸一寸地摩挲着地面爬過來的,就差将腳下的土都犁上一遍了。
祁骁留下的印記,他們是不可能看錯的。
死一樣的死寂中,鐘璃自顧自地說:“印記是在這兒斷了的,這裡有大批人經過時留下的腳印,最多的腳印也止于懸崖前。
”
也就是說,在不久前,也有人像他們這般探頭在這裡查看過。
深山懸崖邊,深淵之上。
半夜時分有誰會閑着沒事兒特意來看一圈?
柏骞承瞬間語塞,反複張嘴卻說不出話。
鐘璃失魂落魄地撐着地站了起來,過分消瘦的身闆站在懸崖邊上輕輕搖晃,仿佛隻要一陣風就能将她吹翻下去。
所有人的視線瞬間聚集到了鐘璃的身上,鐘璃背對着他們,脊背筆直,聲線卻飄忽得幾乎聽不清。
“祁骁跳下去了。
”
以祁骁的驕傲,就算是死,他也不會讓自己成為斯琴南的階下囚的。
可怕的猜測在鐘璃的話中仿佛變成了現實。
那一瞬,在場的所有人都忘了呼吸。
鐘璃閉着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受自懸崖底下呼嘯而上的冷風,一字一頓地說:“派人下去找。
”
“現在就去。
”
“一寸一寸的,将從崖口到崖底都摸清楚,一定要找到人!
”
鐘璃說完,柏骞承就啞聲大吼了起來。
“愣着幹什麼?
趕緊下去啊!
馬上去!
”
身後的人紛紛動了起來,鐘璃呆呆地站在崖邊一動不動。
柏骞承一顆小心髒飽受折磨,自認實在是受不起任何驚吓了,隻能是用小心翼翼的語氣說:“王妃,這目前隻是您的猜測,王爺不見得就真的在崖底,那裡風大,要不您還是過來些吧。
”
眼前深淵深不可測。
就算是絕世高手落下去,也不見得能撿回性命。
鐘璃本身輕功造詣隻是中上,要是一時恍惚出了岔子,那才真是要命的大事兒。
鐘璃聽見他的話後無聲一笑,搖搖頭說:“你放心,我不會跳下去的。
”
她這條命是祁骁用自己的命換回來的。
她還不至于會這麼糟踐祁骁的心意。
鐘璃緩緩呼出一口氣,不知是在跟柏骞承說還是在自我安慰,聲音輕到模糊。
“更何況,我相信祁骁不會有事兒的。
”
鐘璃仰頭将眼中的淚壓了回去,啞聲喃喃:“他說要接我回家的。
”
“我等着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