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輕雲是真的想要祁琮的命。
匕首不大,卻在祁琮的胸口深沒刀柄,橫流的暗紅血色瞬間就把祁琮染成了一個血人。
跟着祁琮的人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出大事兒了,亂麻似的沖了上來,亂刀之下,郝輕雲險些被砍成一攤爛泥,渾身是血砰的一聲倒地而下。
至死,郝輕雲的臉上也是帶着笑的。
像是滿意祁琮的結局。
又像是譏諷如今的結果。
隻是一個活着的美人臉上含笑,或許還有人憐惜。
一個氣絕倒地的刺客,卻難以引起任何人的留意。
命懸一線的祁琮被緊急送回了皇宮,幾乎在宮裡常駐的太醫們挽着袖子輪番上陣,可最後得出的結論都不太美妙。
祁琮本就莫名氣虛,經不起任何刺激。
如今被郝輕雲竭盡全力往胸口上怼了這麼一刀子,這人的命數算是盡了。
别說太醫們隻是凡夫俗子,就算是大羅金仙到了,隻怕也難以從閻王爺的手中搶人。
隻是太醫被稱作太醫,就有幾分常人有不起的本事。
祁琮的傷勢明明已經嚴重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在太醫們殚精竭慮的努力下,還是堪堪給他留住了最後一口氣。
隻是,這口氣并不能支撐着讓祁琮活命。
隻能讓他撐着把後事處理清楚。
畢竟一國之君馬上就要沒了,後續需要處理的事情還是很多的。
祁琮醒來後,沒有人告訴他現狀如何,但是光是感受了一下自己的氣息,祁琮就知道,自己估計是活不了了。
這種直覺來得詭異,卻讓祁琮的頭腦前所未有的清醒。
渾噩了太久,祁琮第一次感受到了清醒的滋味。
隻是這份清醒,來得實在諷刺。
祁琮茫然地睜着眼睛看着頭頂的羅帳,腦海中翻湧着的是各種自己之前沒來得及操心的事兒。
活着的三個皇子年紀太小了。
小到不足以支撐起一個王朝的重量。
可除了這幾個皇子外,他硬是找不到一個可以托付後事的人。
太後野心勃勃,若是年幼皇子登基,隻怕遲早會淪為太後手中的棋子。
他的後宮中,貌美妃嫔不少,琴棋書畫舞藝超群者更是數不勝數,可若說能與太後抗衡的人,卻是一個也無。
祁琮過篩子似的把能想起的名字在腦海中過了一道,臉上泛起了一陣異常的紅光。
伺候在旁邊的人見了,瑟縮着肩膀,幾乎恨不得把頭杵到地磚裡。
回光返照。
皇上這是真的不行了。
祁琮醒來的消息,很快就引來了很多人。
真心擔心祁琮的人也有,可到底是少數。
更多的,都是在借着探視祁琮的機會打聽消息,想知道這個不可一世的皇上是不是真的不行了。
皇上駕崩是泰山崩的大事兒。
可這樣的事兒,也能輕易改變宿城如今的格局。
隻要把握住機會,何愁不可一飛沖天?
面帶愁苦擔憂前來探視的人不計其數,祁琮卻一個也沒見。
他平靜得過分地躺在床上。
若不是胸口還有起伏,幾乎都會讓人懷疑他已經是個死人了。
在這樣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外邊有太監通傳,說是太後來了。
祁琮眯起了眼睛,費力地說:“太後?
”
前來傳話的太監把頭杵在地磚上,顫顫巍巍地說:“回皇上的話,正是太後娘娘到了。
”
祁琮冷笑了一聲,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太後怎地出來了?
”
“若是朕沒記錯的話,她此時應該被禁足在宮中不得外出吧?
”
太後被禁足不假。
可如今太後無視了皇上的聖旨出來了,也是真的。
祁琮遇刺回宮後,宮中一片大亂。
太後尋機會脫困已久,自然不可能放棄這樣的機會。
皇上出了事兒,太後就是最尊貴的人。
太後說自己擔心兒子的安危,要出來幫着主持大局,誰敢說不可?
祁琮昏死了三日,太後也就獲得了自由三日。
如今,她說是來關懷祁琮的情況。
可明眼人心裡都知道,太後這是怕得來不易的自由再度沒了。
又或者說,她是在害怕。
害怕說要死的祁琮又活了。
旁人能想到的,祁琮自然也能想到。
原是母子走到如今這種地步,祁琮心裡沒半點對太後的溫情,餘下的皆是不可說的厭惡煩躁。
自己還沒死,她就如此上趕着來彰顯自己的存在感。
那他要是真死了,這宿城豈不是要成了太後的一片天?
祁琮盛怒之下又咳出了一口血。
身旁伺候的人驚呼不斷,祁琮自己卻一點也不在意。
他暴躁地擡起手擦去了嘴角的血迹,冷冷地說:“去把太後請回去好生休養,另外傳旨下去,就說朕身乏得很不見任何人,把外邊那些等着朕死的廢物都趕回去!
”
祁琮隻要一日沒死。
他就是名正言順的皇帝。
帝皇餘威依舊驚駭,無人可違背。
前來探視的人被趕了回去。
太後卻無人敢動手趕。
若祁琮真的就此沒了,皇子年幼難以立事,日後這偌大的宿城可就是太後的囊中之物了。
這時候得罪太後顯然并非明智之舉。
故而太後非但沒被趕走,還闖入了祁琮在的寝殿。
太後最近兩年操心太多,原本還算保養得宜的臉上滿是歲月的風霜痕迹。
刻薄又猙獰。
她見祁琮半死不活的樣子,心中非但沒半點心疼之意,甚至眼裡還不明顯地亮了亮。
這個不聽話的兒子要是真就這麼死了。
那可太好了。
太後壓下眼中不可言說的激動,刻意裝出了一副擔心的樣子,尚未開口,眼淚就先順着眼角往下淌。
“皇兒……哀家苦命的皇兒啊!
”
“哀家日夜跪在佛前禱告,就是想為你求得一世庇佑安康,可你怎還是出了這樣大的事兒?
”
“你若是有個好歹,就是在用刀子剜為娘的心,割為娘的心頭肉啊!
”
太後似乎真的是傷心狠了,說着聲淚俱下的同時,還撲上來抓住了祁琮的手。
隻是祁琮傷在胸口,被她這麼一牽扯,立馬吃痛地啊了一聲,胸口溢出的血色也更刺眼了許多。
祁琮的貼身太監有心想出言勸阻。
可話還沒到嘴邊,就挨了太後一記陰冷的警告目光。
太監渾身哆嗦着不敢吭聲。
太後無聲将手上的力氣用得更大了一些。
她連哭帶怨地說着祁琮不顧惜自己身子,說到激動之處,甚至說自己恨不得以身相替祁琮去死。
祁琮冷眼看着她這唱念俱佳的表演,心底緩緩蔓出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