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血肉之軀,就有可懼之意。
面對生死,古往今來,又有幾個人能真的無動于衷面不改色?
将葉清柔的惶然盡收眼底,鐘璃緩緩閉上了眼睛。
輕飄飄的一句話定下了葉清柔的結局。
“你一條命填不滿無底血債,可也算是勉強平息深淵亡靈,死的也不算冤枉。
”
葉清柔聞言驟然擡頭,滿目震驚地看着鐘璃。
似乎是很難相信鐘璃的話。
“你要殺了我?
!
”
鐘璃好笑反問:“是啊,有什麼問題嗎?
”
“我想殺你好久了。
”
面對鐘璃毫不掩飾的殺意,葉清柔終于知道怕了。
她強撐着鎮定試圖和鐘璃講條件。
“你不能殺我!
”
鐘璃像是來了興趣,眉梢上揚哦了一聲。
“為何?
”
葉清柔見狀心中多了一絲底氣,竭力擡起脖子讓自己的視線與鐘璃的平齊,咬牙說:“你不知花了多大力氣才進了萬春宮,必然是有想知道的事情,而萬春宮上下皆在我的掌控之中,整個津南也沒有我不知道的秘密,你就算是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你也不能殺我!
”
鐘璃聞言面露贊賞,點頭道:“你說得不錯,我的确是有事情想問你,可是……”
她意味不明地頓了頓,好笑道:“你不是甯死不說嗎?
”
鐘璃放低了語調,輕輕地說:“那你就去死好了。
”
反正知道不知道,似乎也沒那麼重要了。
鐘璃不在乎葉清柔的死活,葉清柔卻不想死。
她壓制着逐漸急促的呼吸想和鐘璃談條件,可又不肯說出宣帝的下落,想借此要挾鐘璃。
鐘璃聽了幾句就失去了耐性,眼底笑意緩緩消散,取而代之的,就是無盡的冰霜寒意。
葉清柔仍舊不知,還在自顧自地自說自話。
“你能潛入萬春宮,卻也沒那麼大的本事控制津南全部,你想要得到想要的,就必須與我合作,而且我手中還有北漠蕭鼎王的一些把柄,你……”
“在你看來,我是個傻子嗎?
”
鐘璃和耶律浧打過幾次交道,對耶律浧談不上了解多深,可也絕不是一無所知。
以耶律浧的高傲,和葉清柔這樣的深宮婦人聯手的經曆,大概已經被他視作了一生恥辱。
而耶律浧為人謹慎,絕不會留下任何可讓葉清柔拿捏的把柄。
當然,在鐘璃看來,葉清柔也沒有那樣的本事抓耶律浧的痛腳。
鐘璃打斷了葉清柔蠱惑似的話,慢悠悠地說:“傳言說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在你身上,我看到的隻有執迷不悟。
”
“既然如此,你還是早些閉嘴的好。
”
說完,鐘璃徹底喪失了耐性,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霍雲齊瞬間會意,随手扯過一截布料塞進了葉清柔驚愕過度而張開的嘴裡,野蠻地拽着人就往外走。
這樣的将死之人,就算是死,也應該死得遠些,不該在此髒了鐘璃的眼。
葉清柔掙紮的動靜實在太大,中途不小心掙脫了一下,打翻了一個擺在旁邊的架子。
架子砰的一聲倒地,上邊擺着的古董物件稀裡嘩啦地掉了一地,好死不死正好砸在了正昏迷着,被五花大綁栓在柱子上的假宣帝身上。
假宣帝被這麼一砸,在痛苦中幽幽轉醒。
而他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幕,就是葉清柔死不瞑目的樣子。
葉清柔是高傲的。
可在死亡面前,她卑微又無助。
咔嚓一聲脆響,她的脖子以一種絕對扭曲的弧度梗了過去,下一瞬。
她就像之前在刑場上被無辜殺死的百姓一樣,茫然地瞪圓了眼睛失去了氣息。
霍雲齊面無表情地收回了搭在她脖子上的手,随意把已經失去了氣息的葉清柔往地上一扔,口吻平淡中似乎還添雜着幾分懊惱。
“王妃見諒。
”
剛剛他大意了,竟讓葉清柔掙脫了片刻。
就算是葉清柔已經死了,霍雲齊還是有些耿耿于懷。
鐘璃聞言有些好笑,淡淡地說:“不礙事,正好,我也有事要問。
”
鐘璃的目光落在了假宣帝身上,看他面無人色渾身發抖的樣子,唇角溢出了一絲意味不明的譏诮。
就這點兒膽子還敢穿上龍袍往龍椅上坐,也不怕脖子不結實,一陣風就把腦袋刮走了。
鐘璃白得泛光的指尖漫不經心地在椅子扶手上敲了敲,要笑不笑地說:“醒了?
”
假宣帝哆嗦着點頭。
他不曾見過鐘璃,也不知鐘璃的身份。
可剛剛目睹的一切告訴他,眼前看似溫和的這個女子,是能在談笑間要他性命的。
面對未知的恐懼,他怕了。
鐘璃沒錯過他的驚恐,無聲彎唇後說:“你在這裡,真的宣帝在哪兒?
”
鐘璃問這話的時候,原本沒指望能得到一個準确的答複。
畢竟眼前的這個假宣帝的存在感實在太弱。
鐘璃壓根就不指望他能知道什麼。
可假宣帝脫口而出的話,下一秒就讓鐘璃驚愕地睜大了眼睛。
他竟然真的知道?
假宣帝對葉清柔本就沒什麼真心,戰戰兢兢地活了這麼久,這會兒見葉清柔死于非命半點不傷心,滿腦子心思想的也是怎麼保住自己的小命。
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在前頭帶路,殷切得簡直反常。
霍雲齊覺得他的态度不太對勁,在假宣帝帶路進地道的時候,一臉警惕地把鐘璃往自己的身後拉了一下。
洛林也緊随其後跟上。
在狹窄的地道中形成了前後拱衛之勢,把鐘璃緊緊地護在了中間。
鐘璃笑而不語地跟上。
七拐八繞之後,他們終于在密道的深處見到了早就面目全非的宣帝。
葉清柔到底有多痛恨宣帝,從宣帝身上的狼狽就可看出。
曾經勉強還能算得上是玉樹臨風的宣帝,如今斷了雙腿被困在一張木闆床上,黑色的長發因太久未曾清洗梳理,擰在一起攪和出一個個糾結的疙瘩,在空氣中散發出一股難以言狀的惡臭。
更讓人覺得反胃的,是宣帝周遭堆積着的東西。
有吃剩下的吃食,有歪七扭八倒在地上的水壺,甚至還有幾個與眼前的惡劣環境格格不入的精緻盤盞,盤子底部有一層油凝結在一起,在暗淡的光線中泛着惡心的油光,仔細看的話,能看到上邊甚至還長了綠色的絨毛。
鐘璃隻看了一眼,就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看着宣帝的目光極為微妙。
誰能想到,自稱為一代枭雄的宣帝,竟然是今日這般下場?
帶路的假宣帝摸不清鐘璃等人的來意,感覺到現場的氣氛不對,下意識地以為鐘璃他們是不滿宣帝被如此對待,打了個哆嗦就顫顫巍巍地解釋。
“這……這都是皇貴妃的意思……我什麼都不知道……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鐘璃沒對他蒼白的辯解發表任何看法,短暫的一愣後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不露痕迹地又往後退了一小步。
宣帝雙腿皆斷,身邊又沒有伺候的人,活下去的範圍僅限于這張簡陋得過分的木闆床上。
包括吃喝拉撒。
時間長了,這裡的氣味發酵得妙不可言的同時,極為上頭。
鐘璃想說話的時候不慎吸了一口,這會兒還覺得腦子暈乎乎的。
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