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二爺曾夜宿康安城内的清平江,聽絲竹伴流水,品十裡春風;也曾在康安城外的連青山下約三五好友夜釣,飲流觞賞江月。
因過往的種種美好回憶,使得他對夜觀運河,滿是憧憬。
憋屈地寫完策問後,姜二爺迫不及待地擱筆出客房,穿過昏暗的走廊來到船頭,細品夜色。
待憑欄四望,姜二爺在無邊無際的夜色中,見到的卻隻有水中瑟瑟發抖的一片月影,滿耳都是嘩嘩流水和唧唧蟲鳴,一股從未有過的蒼涼孤寂撲面而來,姜二爺沒了興緻,隻想回房捏閨女的小胖爪。
他轉眸時,忽見不遠處雜草一晃,便低聲與姜寶道,“寶兒,你看那邊草叢裡是不是有東西?
”
姜寶正眯起眼睛仔細觀察時,值夜的舵工走過來,“這位公子,您這身衣裳在夜裡極為顯眼,還是盡快回房歇息吧。
”
一身月牙白衫的姜二爺含笑點頭,“有勞小哥提醒,房裡實在憋悶,爺站站便回。
”
伸手不打笑臉人,舵工臉上也挂了笑,好心提醒道,“俗話說财不外露,公子在外行走最好收起錦衣華服,免得遭賊人惦記……”
說還沒說完,舵工借着燈籠的光亮看清了姜二爺的容貌,愣了片刻改口道,“不行,您換上粗布衣衫更遭人惦記!
不是,小人不是這個意思……欸!
”
這個前言不搭後語的舵工更可疑,姜寶不看雜草了,轉頭盯着面紅耳赤的舵工。
“爺明白小哥的好意,這就回去換件深色衣袍。
”姜二爺好心幫舵工解了困境,又指着那堆亂草道,“方才那邊的草叢晃動,也不知其下是何物。
”
舵工轉身望了一眼,又轉回頭盯着姜二爺,“那是生在水中的蒲草,許是青蛙跳上跳下,碰到了草杆。
公子放心,咱們祝家的客船都有镖師随行,管保安穩。
小人送您回房吧?
您仔細着腳下。
”
姜二爺随着提燈籠的舵工走後,不遠處半人高的蒲草叢中,露出水面的兩個腦袋正交頭接耳。
“那是祝家的萬石船,方才那人興許就那條是腰纏萬貫下杭州的大魚!
”
“八九不離十,他那張臉長得比花樓裡的頭牌還漂亮!
”蒲草中的黑影伸出舌頭,舔去嘴角沾着的草屑,一雙貪婪的眸子黏住船上飄搖的祝字旗幟,“祝家船上的镖師水性不差,咱們得合計好了再下手,幹完這一票,咱們兄弟也金盆洗手,回家買田置産抱娃娃!
”
“得先娶個媳婦滾一滾,才有娃娃抱。
”旁邊的黑影低聲淫笑。
“有了萬貫家财,别說媳婦,洗腳的小妾都能買齊了!
走!
”
兩顆腦袋無聲無息地潛入蒲草下,兩道黑影劃過自船底劃過,酷似兩條大鲶魚。
客房内,姜二爺邊聽裘叔的講解,邊在紙上圈圈點點,裘叔講完後,他也放下了筆,将紙收在一旁。
裘叔看得頭大,“待入了内場,二爺若覺得寫得不好,須得重寫,切不可如此塗抹。
字要端正……”
姜二爺詫異,“既然考卷都要眷錄糊名,為何還要費力将字寫端正?
”
大周科舉為求公正,采用眷錄糊名的方式,對士子的考卷實行嚴格管理。
眷錄,是為防止考官因字迹而辨認出學子,先所有答卷安排專人抄寫一份,再交由考官評閱;糊名,是将士子的姓名、年齡、父祖三代姓名及籍貫全部糊上密封,讓考官在不知學子身份的情況下閱卷,待到成績公示,再解開糊名。
裘叔頓了頓,才道,“二爺卷上寫的什麼,他們便抄什麼;或無法辨認二爺的字迹,他們會直接跳過,接着往下抄。
”
姜二爺不擔心這個,“裘叔放心,爺的字他們一定認得出。
”
您方才那張不足三百字的策問中,就有五個錯字!
變成幾千兵馬都能被自己調教得令行禁止,裘叔就不信闆不正一個京中浪蕩子!
他轉變方式,又勸道,“待二爺中舉,明年春闱再中了進士後,便要殿試了。
屆時您的考卷會直接呈到禦前,由萬歲親筆點狀元。
若因字寫得不夠端正錯失良機,豈不是因小失大?
”
姜二爺一臉吃驚地望着裘叔,沒想到他竟想得這麼遠,“裘叔多慮了,能中武舉已是造化了,爺的字根本沒機會入皇宮污龍目。
”
姜裘……
“裘叔累了吧?
”姜二爺眼巴巴地望着裘叔。
姜裘隻得道,“老奴是有些累了,二爺也早點歇息吧。
老奴已跟祝成講好,明早您和少爺可在船頭的空闊處練習槍法。
”
姜二爺不同意,“船行颠簸,淩兒不識水性,墜入河中腦袋進水就麻煩了!
”
姜裘笑道,“二爺放心,老奴會安排穩妥,絕不會讓少爺落入水中。
馬上颠簸,船上亦颠簸,您若能在船上穩住身形練好槍法,跨馬挑木闆将不費吹灰之力。
”
姜二爺隻得應下,轉身去隔壁找兒子。
妹妹已經睡着了,姜淩搬了把椅子坐在她身邊,正捧書細讀。
聽到門響,姜淩擡頭,看到父親在向他招手,便不舍地站起身,輕手輕腳地将椅子放到桌下固定好,走了出來。
見父親盯着自己不說話,姜淩認真解釋道,“兒沒有跟妹妹擠在一起。
”
姜二爺沒說什麼,隻擡手指彈了一下兒子黑黑的腦門,“回房睡覺,明早起來練槍!
”
姜家父子熟睡時,運河前方兩裡處停着的一條黑漆漆的漁船坐着四個人,其中兩人光着幫子的大漢,正一邊擰衣裳上的水,一邊講祝家萬石船上的情形。
聽兄弟們講完後,漁老大問道,“那人是什麼來頭,帶這麼多銀兩出城作甚?
消息怎麼傳出來的,可不可靠?
”
擰衣裳的漁老四道,“這人叫姜楓,是當年氣死太上皇的刑部尚書姜冕的兒子,看模樣是帶着孩子出來耍。
消息是康安城西市的人流出來的,應該靠譜。
”
漁老三補充道,“就算沒銀子,咱們這筆也虧不了,姜家這小子上船時,隻箱子就擡了六個,裡邊怕是有不少好東西!
”
心眼最多的漁老二問道,“這條大魚你們确認過了,真是号稱康安城第一公子的姜楓?
”
漁老三應道,“準是他,那小子細皮嫩肉的,比娘們都好看!
”
謹慎的漁老大皺起眉,“姜楓剛出城消息就散開了,這是有人想要他的命,咱們可别稀裡糊塗地給别人當了劊子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