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說祁骁的書房外人是不得進的,靠近半步都不可。
可鐘璃一路行來,沒有受到半分阻攔,暢通無阻地推門而進。
祁骁正在提筆作畫。
似乎太過專注,連鐘璃進來了都沒察覺。
鐘璃放輕了腳步走近,看清了祁骁在畫的是什麼,卻是微微一怔。
祈骁畫的是她。
有身着布衣在院子裡澆水的她。
一身短打在趕車的她。
還有一身華服傲然而立的她。
桌上鋪得滿滿當當的,紙疊着紙幾乎安放不下。
可仔細一瞧,每一張畫的都是鐘璃。
而這些,恰是他們之前一起生活過的場景。
鐘璃心頭動容,卻又覺得有些好笑。
她說:“明知那麼多人諷刺我出身鄉野不足為正,你還畫這樣的圖畫出來,就不怕更多人說嗎?
”
祁骁也不擡頭,手上的動作不停,可語調中卻平白添了一抹戾氣。
“阿璃無論何種模樣,在我心中都是最好的,也是最尊貴的。
”
“誰若是多嘴說上半句不好,絕不輕饒。
”
鐘璃不理會他的甜言蜜語,哼了一聲,随意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她單手撐着下巴,慢悠悠地說:“我記得你今日也不曾吃蜜,為何嘴就這麼甜?
”
“衆人皆道鎮南王言辭寡淡,不喜多言,最是個難相處的冷清性子。
”
“可依我看來,世人對王爺的誤解實在是太深了。
”
鐘璃之前不曾發現祈骁有這樣的天賦。
可如今看來,曾經的她真的是見識短淺得過分。
祈骁若是想用心哄誰,那就真的是能将人哄得心底的花都開了。
這樣的嘴要都算是不會說的。
那世上大約就沒有人比他更會說了。
祁骁短暫地愣了一下,随即就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他飛快落下最後一筆,放下畫筆,直接走過來将鐘璃一把抱在了自己的懷中。
他坐下後任由鐘璃坐在自己的腿上,讨好地說:“遇上阿璃前我本是不會的,可遇上你後,我就想會了。
”
“若是能讨得阿璃日日歡心,我說幾句好聽的算什麼?
”
“你要是喜歡,我就日日都說給你聽。
”
鐘璃嫌棄地笑出了聲,伸手将這人越湊越近的大臉推開。
擡手在他的胸口錘了一下,嗤了聲不要臉才說:“我聽說你昨日将傳旨的人扔門口不讓人進來?
”
祁骁沒想到鐘璃這麼快就知道了,不滿地皺眉。
“誰舌頭這麼長在你跟前嚼舌頭,我這就去拔了她的舌頭!
”
聽出祁骁認真的意思,鐘璃沒好氣地在他的手上掐了一下。
“拔舌頭拔舌頭,你拔人的舌頭做什麼?
用來給你吃嗎?
”
祁骁皺了皺眉,不樂意地哼唧:“我不吃。
”
鐘璃冷笑。
“你不吃,那拔來給我吃的?
”
祁骁這下搖頭更快了,想也不想地說:“阿璃也不吃。
”
鐘璃無奈了,拎着祁骁白生生的耳尖說:“那你拔來幹什麼?
”
祁骁樂了,嘿嘿地說:“拿去給青霜院那位補身子。
”
鐘璃頭大了一圈,無可奈何地說:“吃什麼補什麼,那位的嘴巴已經夠厲害了,想來也是用不着多餘吃這個補的。
”
祁骁哼唧着不說話了,鐘璃沒法子,隻能跟他慢慢地講道理。
“我之前跟你說過,過剛易折,有時候缺了強硬不行,太過強硬也不行,什麼太過了,都會有适得其反的效果。
”
看祁骁裝傻不說話,鐘璃隻能說得更直白些。
“你心中再不滿皇上的安排,也不可抗拒得太直白。
”
“不管怎麼說,他才是占據天下大義的天子,你公然違抗,便可視為不敬之過。
”
“若是文人清流追究計較起來,少不了你一個大不敬之罪。
”
個人婚事本無關朝政。
可祁骁身份特殊,祁琮也是個難纏的。
若是有人借此将祁骁的抗旨之舉與藐視皇家威嚴相提并論,哪怕不會讓祁骁受到影響,也難免會引人非議。
祁骁滿不在乎地撇嘴,說:“愛計較就讓他們計較,我怕這個?
”
鐘璃拉下了臉,沉聲說:“你就算是不怕,也不可如此行事。
”
鐘璃捧着祁骁的臉看着他的眼睛,認真地說:“你本就在火山口坐着,熱火烹油之處境。
”
“哪怕是不顧自己,就算是為為國效忠的百萬鎮國軍考慮,你也不可如此放肆。
”
世人不會在意抗旨是祁骁做的,還是鎮國軍做的,又是為何而做。
他們隻會覺得,代表統率鎮國軍的祁骁今日為一己私欲公然抗旨。
明日鎮國軍或許也會因為一己私欲而做出同樣的舉措。
軍隊與個人不同。
百萬大軍抗旨,那就等同于叛國。
叛軍之名實在太重。
為國守護犧牲了祖祖輩輩的鎮國軍不該無辜受此牽連污蔑。
祁骁慢慢地沉默了下去,長長的睫毛下垂着,遮住了眼中翻湧的萬千陰沉。
鐘璃看他無聲抿緊的唇角,頓時有些心疼。
鐘璃下意識地抓住他冰涼的手,妥協道:“好了,你不想聽我說這個我就不說,你……”
“我沒有不想聽。
”
祁骁慢慢地将自己的臉埋進了鐘璃的脖頸間,悶悶地說:“阿璃說的我都明白,我也知道自己放肆了。
”
“可是阿璃,我忍不住。
”
鎮南王府數代人為守大褚安甯死了不知多少,鎮國軍上下祖祖輩輩為心中大義,更是流幹了身上的最後一滴血。
可是換來的卻是皇室的猜忌不信任,無盡的打壓排擠。
祁骁的兄父母妃,皆死于先皇的陰謀。
如今他更是被皇上下了蝕心蠱命不久矣。
這樣的情況下,想要讓祁骁不恨不任性,幾乎是不可能的。
祁骁的聲音低低的,聽不出多少情緒起伏。
可鐘璃就是聽得心口猛地一疼,瞬間後悔自己剛剛跟他說的話。
祁骁其實什麼都明白,隻是從未有人給過他選擇的機會。
他不過是想随心放肆一回,那又如何?
鐘璃緩緩呼出一口氣,啞聲說:“好了,我以後都不會再跟你說這種話了,不準難受。
”
祁骁悶了一會兒才笑了一聲,低低地說:“阿璃陪我,我不難受。
”
鐘璃懊惱自己剛剛說了惹祁骁不開心的話,不自覺将祁骁又當成了當初那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傻子耐心地哄着。
祁骁樂得鐘璃縱容自己,樂呵呵地享受着許久未得的溫柔,抱着鐘璃肆意撒嬌賣癡,逗得鐘璃不住地笑。
明明在人前是高高在上的王爺,到了自己跟前,怎地就成了這副德行?
鐘璃足足哄了祁骁好一會兒,看到人笑了,才起身準備從書房離開。
昨晚上她讓人将祁立關了起來,至今她都還不知道人是什麼情況。
她得去看看。
得知鐘璃有事兒,祁骁也不癡纏,偷着親了一口,心滿意足地親自将鐘璃從書房中送了出來。
鐘璃走後,祁骁懶懶地靠在椅子上把玩着鐘璃剛剛摸過的茶盞,唇邊溢出了一絲得逞的笑。
日後他放肆犯上的地方會更多。
保不準會有人在鐘璃的耳邊嚼舌根。
隻要有了今日之話,饒是日後鐘璃覺得不妥,也不會再說什麼,隻會下意識地護着自己。
如此算來,他倒是應該感謝今日在阿璃跟前多嘴的人了。
隻不過……
敢在阿璃面前多嘴,就算不拔舌頭,也應該永遠閉上那張惡心的嘴。
省得張着嘴就知道叭叭,沒得聒噪得阿璃耳朵疼。
祁骁眼中翻湧着無盡的陰暗,屈起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下一瞬房梁上便多了個暗色的人影。
祁骁垂眸冷笑,淡淡地說:“去查一下今日誰在王妃耳邊聒噪了,以後此人不必再開口了。
”
暗影一閃而過,祁骁在恢複安靜的書房裡緩緩閉上了眼睛。
阿璃看起來似乎很喜歡他今日所作之畫。
也許他應該好好地想想,用什麼東西裱起來挂在寝房裡才好。
阿璃天天看着心中歡喜,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能讓自己多親兩口。
若是阿璃主動親自己,或者能讓自己多做點什麼,那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