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璃出現在花廳裡,是兩刻鐘後。
她本來早就收拾好了。
可祁骁卻跟塊牛皮糖似的,粘着不讓走不說,還在鐘璃走到門口的時候将人拽回去,摁在懷裡想要讨個親親。
最後是挨了鐘璃抽在背上的一巴掌他才堪堪老實了,乖乖地放了手,心不甘情不願地看着鐘璃出了房門。
花廳裡的衆人天不亮就來了,眼巴巴地等着候着,直到這會兒都到中午了還沒見着所謂的王妃。
不少人心裡有不滿,視線觸及門口站着的紫衣和紫雲卻不敢吭聲。
誰不知道這兩個丫鬟是王爺特意撥到王妃身邊的大丫鬟。
萬一管不住舌頭說了不該說的,回頭被丫鬟回去說舌到了王爺的耳朵裡,誰知道一心為王妃立威的王爺會做出什麼事兒?
衆人按耐着焦急等着,時不時地張望一下門口。
終于聽到外邊的下人通傳王妃到了的時候,不少人都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神情,心裡對這位素未謀面的王妃警惕卻是更深。
第一日讓人來請安便讓衆人足足等了兩個多時辰來作下馬威。
足以可見,這位來自民間的王妃并不是什麼好相與的人。
紫紗走在前頭打起了門前的門簾,鐘璃在徐嬷嬷和紫荊的跟随下走了進去。
花廳中或站或坐的人在她進門的瞬間都站了起來,垂首站在兩側,讓出了一條通道。
鐘璃走上前方坐坐定。
除了五小姐祁悠是福身外,其餘衆人便像排練過似的,齊刷刷地跪了下去。
“參見王妃。
”
鐘璃擺擺手示意衆人站起來,含笑說:“有事耽擱了片刻,讓你們久等了。
”
有個穿粉色紗裙的笑着說:“王妃這話便是與奴婢們客套了。
”
“您是主子,餘下皆是奴婢,别說是等上一兩個時辰,就算是等上一日兩日,那也是奴婢們應當的,值不得王妃一句解釋。
”
這話看似是在說自己地位卑微,可又何嘗不是在諷刺鐘璃仗勢欺人?
鐘璃多看了說話的女子一眼,臉上笑意不減分毫。
“這位是?
”
紫紗适時地低聲道:“回王妃的話,這位是二爺院中的穆侍妾,一年前入府,是京城城司軍機處提督長家的二女。
”
軍機處提督,官品雖不大,卻也是正經的四品官員。
這樣的出身嫁入不顯赫的人家當作正頭太太也是當得的。
如今卻入了王府做了祁立的妾侍……
鐘璃的眸光閃了閃,就跟沒聽出她口中的諷刺似的,淡淡地說:“本妃既是來遲了,就當解釋一句,與尊卑上下無關,穆侍妾多慮了。
”
“紫紗,看茶。
”
穆侍妾明顯還想說什麼,視線觸及鐘璃仿若含笑實則帶着冷意的眸子,心裡瞬間咯噔一下。
她悻悻地用帕子掩了掩嘴,識趣地沒再說話。
說話的時候,鐘璃随意掃了一眼眼前的情況。
花廳面積不算很大,下方擺着四張椅子,唯一能坐下的便是五小姐祁悠。
其餘人都是垂首站着。
屋子裡幾十人自然是站不下的。
祁立的不少沒名分的通房都是在外邊院子裡站着的。
京城地處北方,哪怕現在已經是春日裡了,外邊的風都還是刺骨的涼。
先前鐘璃進來的時候,就看到有人凍得臉都白了。
可就算是這樣,也沒一個人敢擅自離開,足以看出祁骁的形象有多令人畏懼。
鐘璃無奈地在心裡歎了一口氣,卻什麼也沒說。
祁悠是在場女眷中除了鐘璃身份最高的。
鐘璃免了她的禮讓她坐下,看她臉色蒼白,還特意讓徐嬷嬷給她拿了個手爐。
祁悠連連道謝後不安地坐下,嬌俏的小臉上都是說不出的緊張。
鐘璃見狀,不明顯地皺皺眉。
祁悠雖是庶出,可也是府中正經八百的小姐,怎地膽子這麼小?
鐘璃按徐嬷嬷之前的指點,端坐于上首,挨個給來請安的女眷合适的賞賜。
祁悠的是一套白玉的首飾。
從頭面到耳墜玉镯項圈全部都有。
雖說材質比不上祁骁給鐘璃備的,可齊齊整整的一套也算是難得。
祁立和祁允的侍妾給的是同樣的金簪和金镯子。
兩隻累金絲的蝶翅金簪,一隻指頭寬鑲着紅寶的精巧手镯。
至于那些說不上名号的通房丫鬟,賞的是一隻金镯子和一人十兩銀子。
尋常的通房丫鬟一月的份例不過二兩銀子。
鐘璃一出手就直接給了十兩,再加上一隻純金的镯子,出手絕對算得上大方。
衆人得了出乎意料的賞賜,之前等了太久産生的不滿瞬間消散了個幹淨。
之前出言的穆侍妾當場就将那金簪往自己的發髻上比劃了一下,笑說:“這樣好的做工,當真是不易得見,王妃出手果真大方。
”
鐘璃笑了笑,漫不經心地說:“左右不過是小玩意兒,能得你們喜歡便好。
”
穆侍妾放下金簪,打趣似的說:“要我說,王妃的确不是一般人,也難怪能讓王爺如此心疼。
”
“為了哄王妃開心,甚至連宮裡賜婚的聖旨都給推了,若是奴婢有幸得了王妃這麼個妙人,估計也得捧在心尖子上疼着寵着,生怕您受了半分委屈有一絲的不如意。
”
鐘璃一開始以為她說的是祁骁在宮中拒賜婚一事,沒怎麼在意。
可很快她就意識到了不對勁地方,眉梢微微上挑起了一個微妙的弧度。
祁骁宮中拒賜婚一事,按理說不應該傳到外邊來衆人皆知。
否則被拒的皇上不要面子了?
府中的一個侍妾,怎麼會知道這個的?
似乎是看出了鐘璃眼中的不解,穆侍妾呦了一聲,驚訝地說:“王妃,這事兒您該不會不知道吧?
”
鐘璃淡淡一笑。
“願聞其詳。
”
穆侍妾看鐘璃是真不知情,頓時就說得更來勁了。
繪聲繪色地跟鐘璃說起了昨日宮中的傳旨太監奉了皇命而來賜婚,結果卻被祁骁直接下令拒之門外的事兒。
她看似說的是羨慕,可字字言言都夾雜着無聲的諷刺。
鐘璃雖坐在王妃的寶座上,可她的身份到底沒被皇家承認。
這不,皇上還上趕着給祁骁賜正妻呢,鐘璃算哪門子的正牌王妃?
更何況,哄得祁骁連聖旨都拒了,外界現在誰不說鐘璃是個紅顔禍水,是要亂了鎮南王府根子的災星。
穆侍妾自诩出身官家,身份血統比出自民間鄉村的鐘璃高貴。
一開始還能記着一點尊卑之别。
可說着說着,言語間就難免帶出了一些輕視不屑。
俨然是将鐘璃比作了禍水之流。
在說到外界對祁骁拒聖旨賜婚的非議時,她看起來有些拘謹,可眼底深處掩飾不住的幸災樂禍和鄙夷卻是擋不住的。
鐘璃将一切盡收眼底,輕輕地彎着唇角不予置評。
徐嬷嬷卻是臉色一黑,大聲呵斥:“放肆!
”
穆侍妾的高談闊論戛然而止,一臉的青白交加。
徐嬷嬷冷着臉說:“王妃面前,怎可高談闊論胡言亂語?
”
“穆侍妾你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和本分!
就你今日之言,按府中規矩是要拉出去掌嘴三十的!
”
掌嘴的奴才都是有言傳身教的技巧的。
三十個嘴巴子抽下去,就算是花兒一樣的臉蛋,最後也能給你抽得面目全非毀個幹淨。
穆侍妾後知後覺地知道怕了,哆哆嗦嗦地往地上一跪,磕頭道:“王妃恕罪。
”
“奴婢知錯了,望王妃大人大量莫要與奴婢計較。
”
鐘璃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緩緩收回了自己的視線。
“起來吧。
”
她沒說原諒也沒說不原諒,字裡行間的清淡像把懸挂在頭頂的刀子似的,看似份量不重,卻實實在在地讓人心驚。
穆侍妾挨了一通訓斥瞬間就老實了,低着頭站在一旁不敢再多言。